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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垒成的矮小房屋内阴暗而凉爽，湿气在墙壁上凝集成水珠。
房间外，一个小队的青年士兵们手持兵刃守卫着，彼此间偶有说笑。
房间内，被裹成茧的伤患躺在草席上，一行人围绕他站着。
晶亮闪烁之物凭空而生，如盐粒从水中被析出一般安静无声，它们绕着神使少女的头发飞旋，间或地将那发丝牵起分毫。最后，粒子们集结在少女的额间一指远处，形成一颗形体不定的小球。
“哦哦，安杰莉卡小姐果然是万能之人呢！不仅战斗，就能治愈的魔法也信手拈来吗？难怪斯特拉斯如此强烈地想把你挖过来呢。”如同往常那样，维格尔看着这一幕，热情爽朗地发出感叹，“怎么样，阁下愿意与吾等同行吗？雁吾先生也可以一道哦。”
“……”也如同往常那样，安杰莉卡对这家伙的言行视若无睹。
“不不……要去舞刀弄枪的话果然还是太强人所难了，毕竟我们的志向是做面对平民的街头魔术师而已啊。”这家伙的热情实在太危险了。雁吾赶忙摆摆双手，胡诌着谢绝。
“这样啊……也对，只要是能为人带去幸福的话，无论做什么都没有贵贱之分啊。”
稍微稍有些失望，勇者却绝无失落，反而立刻就释然了，笑靥如花。
“呀，也没有受欢迎到万人空巷这种程度啦嘿嘿嘿……”
“雁吾，站在急救病房里谈笑风生和在人家的葬礼上跳艳舞没什么区别哦。”伊托着腮帮子，用刻薄的语气泼冷水。
“啊……抱歉，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雁吾先生，家养小妖精吾还是第一次见……吾可以摸一下吗？”勇者这次又对别的目标起了兴趣，甚至试探性地探出了手指。
咔嚓。伊的额头响起青筋暴起的效果音。
“啊啊啊……说起来没错啊，我们这些无关人士待在病房里实在太累赘了！所以我们还是先行离场吧，病人就交给你咯小安安！”
赶在费米粒子的飞刀生出来之前，雁吾立刻转移了话题，轻推着勇者往出口的方向走。
走出门外不多步，伊又噘着嘴拍了拍坐骑的头顶。
“犯不着为这种小事生气啦，我的大小姐。”雁吾用悄悄话回应她。
“别把我当不依不饶的小孩子！听我说，现在我们就去村口取车，然后动用外交手段把那只废物小猫取回来，事情一完就马上离开，这地方我可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这样走掉没问题吗？”雁吾有些犹豫。
“为什么会有问题？现在歌山已经逃到天上去了，你所担心的大屠杀也没有发生，那边已经明确表示过会给予所有类人公正的待遇了！或许其中还有诸多疑点没有弄清楚，但那已经不是我们应当插手的事了……难不成说，雁吾还要把所有漂亮的女孩子都接上车一起走吗？”
伊连珠炮一般地说着，同时踩着对方的耳朵跳到右肩上。
“喂喂，你是不是对我的本性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啊！”雁吾申辩，然后无奈地叹口气。
他举头一望。苍穹当中，那桑葚状的巨大堡垒已经变得越发渺小了。或许是忌惮来自下方的威胁，它一口气直往云端里扎。
“我只是感觉事情好像远没有结束似的。”魔术师皱起眉头。
如果是战争的话，这仅仅不过是一个开端罢了，熟悉的火与血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洒下。
烧焦的尸臭味。
绝望的哭喊声。
用手一拔便脱落的皮肤。
这些记忆中的感官像钢针一般缓缓刺入魔术师的脑髓中，带来无法忍受的绵长痛楚。
“那种事怎样的都好……”
然而，从肩膀上传来了少女不自然的声音。
那就像是拼命咬着牙抑制住泪水时发出的声音。
“只有这件事算是我求求你，请带着我离开吧！”
***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接触到瘟疫与饥荒了。
不得不说，第一次见识到的时候还是非常震撼的，瘦骨嶙峋的女人无力地敲打着用木条胡乱拼成的大门，想要哭喊却无法发出声音，在她身边，满身脓疮的小孩瘫倒在地，透过木条的缝隙盯着他，双眼浑浊如鱼类。
「啊。原来即便是所谓完美的类人也是会生病、也是会因饥饿而死的。」
十五岁那年，在父亲的带领下，整个族群向西迁移。路上，无数尸骨化为尘土。
他熬夜苦读用新文写成的黄纸医书，用从乡村那里购来的银制小刀作为手术的工具，然后，些许狂妄地以「医生」的身份自居。
然而，即使是头一天用放血疗法治好的病人，也会再第二天夜晚因为风寒和营养不良而死去。
「生命非常脆弱，在与死亡的对抗当中，医生总归是输家。」
类人是在五千年前因神力而诞生的，远胜过世界一切的种族，尽管暂时被人类所打压，但注定会统治世界的，进化后的高等生物。
父亲歌山总是摆出风雅而高人一筹的姿态向血亲们训话道。
不。
不对。
类人们是完美的吗？何其可笑。
他们也会染病而死。
他们也会饥饿而亡。
他们也会因愚昧而自相残杀。
他们也会因懦弱而遭受奴役。
……
可是，既然不完美的话，继续进化不就好了吗？
只要成为真正智慧的、高洁的、优雅的、强壮的，不吃食也能生活、百病不侵的物种，不就好了吗？
「岂有此理！你胆敢否定整个族群的意义！」
啊。原来如此。
那不过是个自大又自恋的蠢货罢了。
他想要的，是自己身为类人的“尊严”、“荣耀”，以及年轻时没能企及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
颤抖的刀尖上，鲜血单调地滴答、滴答。
“哈啊……哈啊……”
冷汗混杂热汗从额间流过，濡湿衣服，阿奎尔战栗着口喘粗气，有些惊魂未定。
歌山只是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然后颓唐地摔了下去，接着鲜血泉涌。这个附庸风雅的男人，最终走得却是如此滑稽和轻描淡写。
“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
焦躁、恐惧、负罪感与悲伤、痛苦和感动一齐潮涌而来，最后却混合成了无法言说的情感以及苦涩之泪。
至少这样的话，大家都不用因为无聊的理由去送死了。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鬼祟如蛇一般宛蜒的藤蔓，它们无声地滑向歌山血泊中的尸体。
“别，别这样，爱蜜尔。”
这时候，阿奎尔总算冷静下来。他转过头，看到了千丝万缕当中的幼小少女，俨然一副害怕得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救下他的话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先不说你背叛他的事实，如果让他发现了你身体的真相，等待着你将是怎样的命运？是的，绝对是被抽出内涵物，然后被像垃圾一样丢弃的结局。”
并不是在安慰，阿奎尔只是在冷冰冰地阐述利害关系。
【基准神使】不是人类，而是世界法则的载体，是纯粹工具。纯粹的工具绝不会有喜怒哀乐，自然更不会背叛使役者。
除非这是一件不完全的工具，是一件失败的工具，是一件人性盖过器具性的残缺工具。如果是以命搏命时操持着这样的武器，无疑是自寻死路。
“呜……”
【百发姬】的膝盖相互打起战来，恐惧得难以发出声音。
“听着，爱蜜尔，我希望救下同胞和家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拥有同样目的与动机，因此我是不会背叛你的。”
阿奎尔走过去，用沾着血的手指抚摸她的头发，
“如果你也想活下去的，就按我说的做好不好？就像我们先前说好的那样。”
呜咽着，爱蜜尔点点头，豆大的泪珠颗颗落下。
藤蔓抽丝剥茧，在空中编织，最后组成一只形似猫头鹰的飞鸟。
墙壁嚯地打开一个口子，飞鸟扑腾着翅膀钻了出去。
它一路向下俯冲而飞，不多时，钻入一张军帐当中。
鸟眼中映射出一张沟壑分明的脸。
“阁下终于到了，老夫已静候多时。”
清了清嗓子，老人用浑厚的声音发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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