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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鱼与飞鸟(1)

13.鱼与飞鸟(1)

贝蒂的老板对人很严格,不仅仅对自己对身边的人,就算是对完全不认识的人也很严格。因为年纪也不小了,眼睛又很小,整天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看上去很像是故事里会出现的坏人,所以在一开始接触的时候贝蒂很害怕他,总是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被他责骂。但是后来发现他还是蛮可爱的,的确是经常抱怨,却不会轻易吵人,虽然总是皱着眉头,但是却也会因为不怎么有趣的事而开怀大笑。

这位老板本来是属于贝蒂永远也不会认识的人中的一个。就算是一个最异想天开的小说家,想将这两位写在同一个故事里,恐怕也要费一些功夫安排各种世上难以出现的机缘巧合。每次贝蒂突然回想起来这两个月逃走后的生活,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还是会让她觉得与这些可爱的人们的相遇只是一场梦境。

她从未想象过这些平民的生活。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没能观察这些最普通的人的生活都是怎么样的。而在她长大以后则再也没有与他们接触的机会了,受西蒙的想法影响,在她的脑海里,平民的生活都是相似且无意义的。大家都是走在早就知道终点的路上,过着相差无几的生活。

现在她又觉得并非如此。

她第一次感觉西蒙也许错了。

店长正是这些寻常人中最寻常的一个,有一份寻常的收入,足够养活自己跟家人,有一个寻常的稳定的家庭,大儿子有些不听话,不愿意继承他的小酒馆,他就把他送到军队里了,现在小儿子跟他和妻子三个人住在一起,看的出来,虽然嘴上说不喜欢放荡的大儿子,但是店长其实是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出众的儿子感到骄傲的。

店长几乎没有爱好,整天也见不到他有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店里没事可干的时候只要到附近的集市上就能看到他像小孩一样四处乱瞧。不时地他还会因为跟妻子吵架了跑到店里向大家抱怨,说一些在妻子面前不能说的难听的话,然后到晚上又去乖乖认错。

基本上来说正如贝蒂所想,他过的的确是平常到极点的生活,但是这其中的悲痛与欢乐却是真实的。

当得知自己的儿子死了的时候店长当然是没能立即接受的。当时他正在店外悠闲地坐着享受着秋日少有的午后阳光,贝蒂跟爱丽丝在屋里闲聊,话题不时地涉及到现在危险的政局。爱丽丝对国家之间的事很是关心,见解也很正确,她坚持认为一场战争是无法避免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看东西太过肤浅,像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哪次也没见过真的打起来。”店长悠闲地说。

“那是因为每次霍克家的人都是大权在握,局面当然在控制之中。”

“现在也是霍克家的人掌权嘛。”

“可是国王突然宣布退位…”

“那是因为他一直没能干出什么成绩嘛,下一个国王肯定是他叔叔呗。”

“他叔叔是个激进派,什么都听一个二等文官的话,是个没什么用的废物咯。”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贝蒂插嘴道,她竟然都不知道这些东西。

“波特说的,他替市长办事,什么都知道。”爱丽丝说。“他还说国王也在暗中组织军队,说实在的,我打算去参军。”

“可最近根本就没有征兵啊。”贝蒂说到。

“所以根本没什么战争,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的。”店长说到。

“可你不也没见过吗。”爱丽丝说到。

店长没有因为爱丽丝的话感到生气,他放弃了争辩。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跑了过来,他着急的跟店长说了些什么,接着店长就跟着他走了,从那以后爱丽丝就没有再见过店长。得知店长的儿子死了也是在小店关门后从其他人嘴里知道的。

贝蒂想店长应该很是伤心。

她想象着他以极其痛苦的表情在不知名的世界角落哭泣,没有人能去安慰他,因为能找到他的人也都在各自哭泣。

正如爱丽丝所说,战争很快开始了。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不同的战报告知人们哪些地方被我们攻占了,而哪些地方又被那些敌人偷袭了,尽管贝蒂没法在脑里一一定位那些地方国家的位置,也不清楚战争到底发生在哪里,更不知道为什么,又是要跟谁打仗,不过总的来说,听上去战况是一切良好。

霍克国攻下了一座又一座城市,敌人也慢慢的不再偷袭,如果贝蒂还是身为贵族的妻子的话肯定是很开心的,毕竟胜利代表着和平。但是对于这些平民来说无论战胜还是战败,只要战争还在继续和平就永远不会来到。

爱丽丝的弟弟今年刚刚去参军了,虽然至今他都还很平安,而且他的队伍正在作为先锋队为胜利开路,据他所说敌人的反抗几乎是一层纸,队伍几乎是全速推进。得知这些消息是爱丽丝并没有显得高兴,贝蒂知道她想听到的是他们正在撤退。

战争快结束吧,快结束吧。所有人的心里都在重复着这样的一个声音。不,应该说是所有的拥有家庭的人都在这么想。

贝蒂知道西蒙肯定希望这场战争再继续持续下去,最好永远也不结束,毕竟他没有什么放在心上的东西。而对于发起这场战争的人们来说,肯定也是像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能加入这场游戏的先决条件之一,就是决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星期天的礼拜成了贝蒂失去工作后的谋生手段。

人们气氛沉重的做完礼拜,然后第一份每周战报就会来到。一开始贝蒂还会去看看,但是渐渐感觉这些跟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关系,也就不再去关心什么战争了。虽然不愿意承认,贝蒂不得不面对自己在这世上已经不再关心什么了。就算有点好奇西蒙现在怎么样了,报上也不会提到这些。

与其在人堆中陪着人们一遍遍确认有没有自己不想看到的名字,还不如学着多认几个字。

“早上好,贝蒂小姐。”波特又定时出现了。

“你好,不过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嗯,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空下来的时候再找你。”波特说完就自动消失了。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贝蒂还是搞不懂这个人。

天气一点点变冷了,贝蒂只有两件稍微厚一点的衣服。一件是爱丽丝送给她的,但是因为有点小所以她很少穿,每到实在很冷的时候贝蒂只能穿上波特送的大衣。

波特让贝蒂觉得自己像是个坏人,受了不少波特的照顾,但是却对他很冷淡。一般来说波特应该明白贝蒂的态度了,像这样每周一次的突然出现实在是让贝蒂不知怎么处理。

我不喜欢你,贝蒂也曾像这样明确的说过,但是波特对此总是一笑带过。

波特的事,战争,寒冷的天气,干瘪的钱包,自从入秋以来一切都让贝蒂感到为难,棘手的事情越来越棘手,担心的事也全都一一发生。

贝蒂觉得自己像是从鸟笼里跑出来的小鸟,尝到自由的甜头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由的苦涩。她觉得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腌萝卜们不愿意逃走了,的确是无论在哪人生的痛苦都不会减少半分,只不过会换一种形式来到你身边。

贝蒂回到家里,算着能否从哪里节约出下个月的房租,她拿出纸笔,计划着接下来每一天的花销,尽管知道情况肯定不能如她所愿,算出来如何省出房租还是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她把这两个月学的东西复习了一遍,她突然感觉接下来应该可以自己来学了,她躺在床上决定下午不再去那个学校了,她慢慢合上眼,现在她只要一出去就会觉得不舒服。

既然如此就一直躺在这里吧。贝蒂想,还能省下吃饭的钱。

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贝蒂的脑子里闪过,同西蒙所度过的五年给她的影响不是她主观上能够消除的。

她开始怀念西蒙给自己读的故事,他只会给她读自己已经看过的故事,而且每次都是在火炉前,在西蒙把事情全部处理完了,在她把本该由佣人干的活干完了以后。他会做到火炉旁,不管贝蒂在哪,他不会去叫她,只是自顾自的读起书,他那毫无生机的声音响起,配着干柴燃烧的声音,营造出温暖的氛围。

她开始饿了,刚刚做出的花销计划让她只能靠睡眠将饥饿强行抹杀。

她一边回忆着西蒙的那些短小但是有趣的故事,一边闭上了眼。

睡到大概中午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似乎感冒了,她只能将所有衣服都铺到自己身上,然后继续强行使自己进入睡梦。

大概傍晚的时候,她隐约感到有人敲门,她不想理睬,但接着那人就走了进来。

“这么夸张吗?”这是爱丽丝的声音“这还没到冬天呢。”

“我好像感冒了,很冷。”

“我看出来了。”爱丽丝说“所以你没去下午的文字课?”

“我以后也不打算去了。”

“好吧,我就说你会半途而废的。”爱丽丝说。

贝蒂本想反驳但是想想她说的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给你带饭了,我自己做的,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啊。”爱丽丝说。

贝蒂没再回话,爱丽丝也很快就走了。

又睡了一会后贝蒂爬起来把饭给吃了,身体渐渐有了力气,也变得暖和了一些,但是已经到了晚上,她就又爬上床打算睡到明天。

她听到窗外的风越刮越大了,还好还有这个房子,贝蒂想到。她突然感到很委屈,为什么总是自己在受苦,为什么自己得不到想要的,为什么世界不能像童话里那样对伤心的人温柔以待。她想象自己是个孩子窝在谁也看不到的世界尽头的某一处,蜷缩在黑暗之中,偷偷的流下眼泪。这是她一贯的做法,这样她能感受到一些温暖。

她因为睡了一整天,现在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把衣服脱光,希望这样能舒服一些,但是心头的烦躁还是让她难以入睡。

她又开始回忆跟西蒙的生活。

五年间他们去过十五次森林,有七次是在夏天,那是她陪着西蒙前去打猎,另外的八次是在冬天,那是她跟西蒙到深山里的小屋度假。

森林在夏天和冬天时给她全然不同的感觉,夏天的森林像是一个浓妆艳抹但是却很孤独的少女,而冬天的森林则是个温柔且可爱的姑娘。这也许是因为夏天的森林里充满生机与危险,而冬天的森林安静且平和的缘故。

西蒙打猎的技术不怎么高超,几乎很难吃到他亲自打的动物。但是不为这种小事而感到自尊受辱也是贝蒂崇拜他的理由之一,她觉得自己总是担心他人的嘲笑,很不好意思把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拿出来展示,显然这在西蒙看来是并不存在的。

“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看看我呢。”贝蒂委屈的自言自语到。

离开西蒙后,贝蒂得以好好审视自己,她发现自己还算是一个年轻的女士,甚至可以说还是个少女,她的皮肤虽然算比不上那些小姑娘但是也绝对不像那些老女人那样。她抚摸着自己的肌肤,她更加觉得自己绝不是没有魅力,可能胸部是比正常的大小小了一点,垫上胸垫以后也看不出什么分别,她的头发的确是略显干枯,可是因为发量很多扎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

但是还是比不上那个人啊。

贝蒂决定不去想有关过去的事了,毕竟已经决定再也不会回去了。

她又开始思考关于腌萝卜的事,但是思来想去也得不出什么进展。

砰砰砰,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

贝蒂以为肯定是爱丽丝于是就没管她,反正她也知道钥匙就在窗户的边上,结果敲门声一直持续着。

“拿窗户边上的钥匙啊。”贝蒂说。

结果敲门声停下来了,但是门外的人并没有说话。这时贝蒂才意识到门外应该不是爱丽丝,她开始紧张起来,要命的是她现在没穿衣服。

“是我。”门外的人说到,她听出来是波特。

“你有什么事?”

“给你送点东西。”

“啊,不用了,我这儿也不缺什么。”

“我听说你生病了。”波特用一如既往死气沉沉的语气说道“我很担心你。”

“我没什么事,你等一下,我给你开门。”贝蒂赶紧起身,把衣服穿好,头发扎了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我真的没什么事。”

波特穿着土气的大衣,站在门口并没有想进去的意思。

“我找到姐姐剩下的衣服。”

“又一件?”贝蒂哭笑不得。

“是。”波特说“还有你之前打工的店的店长让我给你欠的工钱。”

“他不欠我钱。”

“我明天会来看你,可以吗?”波特一如既往的不听人说话。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能要你的衣服和钱。”

波特没有理她,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明白了,衣服也许我能收下,我不可能要你的钱。”贝蒂说到。

波特依旧没有回头。

贝蒂完全被这个人搞晕了,他为贝蒂做事,既不是为了寻求同情,也不在意贝蒂是否欢迎他,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那能让我请你喝一次酒吗?”贝蒂问道。

波特立刻停下了脚步,但是他却又慢悠悠的转过身说“等你病好了吧,而且你也不会喝酒吧。”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贝蒂觉得他不能说是不讨人喜欢,但是为何自己就是喜欢不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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