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休的时间了。
就算是初春太阳还是有点毒辣。被阳光撩拨得心慌意乱，我手搭凉棚，眼里所见的是一片苍翠。
这是午休时我常来的大槐树。对那些人来说，有没有午休根本不打紧，倒不如说午休是在给他们增添负担。不仅不能一心一意地做题，还要和同学搭话、玩闹，除了浪费生命没什么合适的话来形容了。
所以午休时我总要从教室里逃出来。教室里和上课时并无二致，充满了紧张和杀意。虽然知道他们不是在念叨着“打倒E班”，但看到这种场面我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除了做题外学校生活就没有别的乐趣了吗？这种约定俗成的气氛真的令人匪夷所思。
像是这棵大槐树，只为我提供的绿荫，难道不会让人心生感动和感激之情吗？
我靠在树干上伸展身体，充分地享受着草地的触感。
“这种感觉，他们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体会到吧……”
“那这种感觉呢？”
“呜哇！”
耳畔飘过一句轻柔的女声。我猛地回过头，想要看看是谁侵犯了我的私人圣域。映在我眼帘上的却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面孔。
“睡得好吗，老哥？”
“你这家伙！”
佑乔用湿润的眼神看向我，那眼神的杀伤力极大，要不是我是她哥哥的话，恐怕会陷进去一辈子都钻不出来了。
“哎呀，佑乔可是找得好辛苦呢，差点就要放弃了。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老哥，人家还以为老哥被外星人绑去做人体试验了呢……”
“怎么可能发生那么离奇的事情！你找了我多久？”
“十秒钟。”
“你这家伙！”
能把这种分分钟逼人切腹自尽的话讲得这么无毒无公害的人只有她了吧。
“先不说这个，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对自己的处境仍然摸不清头脑。明明想要从后山翻墙进学校，还遇上了一个性格很令人火大的少女，从墙上摔了下来，然后……然后是什么来着？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总有种缺失了一段记忆的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我有点烦闷，揉了揉太阳穴。
佑乔歪着头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做出了回答。
“其实佑乔在第五节下课的时候就发现老哥啦。不过因为老哥太沉了，只能拜托班里的男生把老哥拖到这里……”
等等，她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字眼？
“你刚刚说了什么……拖？”
我身上泛起一股恶寒。虽然当时没知觉但是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发作。
听到我颤抖的声音，佑乔抱歉地笑了笑。
“是我没说好，是抬啦。”
“呼……”
我松了一口气。再怎么说，同一个母亲生的妹妹总不会害我吧。
“其实和拖也差不多啦。”
“什么！”
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居然会成为这家伙的哥哥。看着我绝望的脸色，佑乔狡诈地露出了虎牙。
“老哥你就体谅一下吧，要不是看在佑乔的面子上他们还不愿意帮忙呢。”
“那就干脆把我放在那里啊！”
“可是，那样的话午休的时候就没办法给老哥喂饭了啊……”
“真是母仪天下啊您！”
“不仅仅是那样，还有老哥给我喂饭Part A、老哥给我喂饭Part B、老哥给我喂饭Part C……”
“不就是喂饭吗哪来这么多部分！”
“第一次要用筷子，第二次要用嘴……唔，还是第一次用嘴巴……不行不行，第一次还是要用筷子……啊！好难取舍……”
佑乔面露难色，我的脸色也不好看。
“我绝对不会屈服的。”
“诶？好失望的说！来学校明明就是为了这个！”
佑乔不满地敲打我的胸口。
在旁人看来这幅景象应该是非常幸福的吧。佑乔是全校闻名的美少女，加上本人成绩优异，待人和善，学校里有数量庞大的倾慕者，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劝动那些人来搬我。那些人要是不做题的话，满脑子想的都是佑乔的事吧。
按理说作为这家伙的哥哥，我应该感到很骄傲。但除了疲惫，我一无所获。
尽管很黏我，但佑乔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小恶魔的模样，极尽刁蛮之所能。我已经无数次像现在一样埋首叹息了。
“现在想到来照顾我了！早上你跑去哪里了！”
想到早上她的所做所为，所有的不满倾泻而出。
佑乔只是稍稍扭过头，吹着没有声音的口哨。这幅样子让人更加恼火了。
“你好歹叫我一声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素茗那家伙有多可怕！我所处的位置很危险啊！”
尽管比我小一岁，但佑乔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样居然和我同班。和我相反，她和李素茗的关系反而不错，也因此常常在我和李素茗爆发冲突时充当润滑剂。
“放心了，我一直都很信赖老哥的胃呢。吃完了吧？”
“要是吃完了你就不会看见我了！”
“诶？明明还是人家按照那份很珍贵的菜谱做的……”
“写出那种菜谱的人我一定会好好用那份菜谱招待他的……”
完全是罔顾食品安全法案啊。对这种菜谱深信不疑的佑乔更是不可原谅。
“明明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啊……”
佑乔百思不得其解。
“都有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佑乔眯起眼，一边掰着指头一边平淡地说出那些惊悚的名字。
“印度蜥蜴啦，蝎子尾啦，蜘蛛的卵巢啦，还有金鱼的……”
“能只做出馊掉的味道真是感谢上帝！”
我双手合十，从未如此虔诚地颂赞上帝。
“是因为少放了一只蜥蜴吗？太滑了所以抓不住让它给跑了……”
佑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心里一沉，想起了非常不好的回忆。
“原来我鞋里的那只蜥蜴是你弄来的！”
那种触感我毕生难忘。那时候差点就要打破跳高世界纪录了吧。
“诶？老哥你怎么可以对小熙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你连名字都取好了吗！”
我双手扶额，浑身乏力。感觉过不了多久家里要变成动物园了。
“你知道吗，小熙可是很乖的呢。刚送到家里的时候还很怕我……”
听着佑乔滔滔不绝地讲起有关小熙的事情，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尽管有那么多奇怪的地方，但无可替代地，她就是我妹妹，唯一的妹妹。
作为兄长，能看到她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的一面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老哥你怎么了？”
看到我突然沉默不语，佑乔有点担心地看了过来。
“如果是因为早上的事情的话，佑乔道歉。可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面露抱歉的神色，佑乔不安地看着我沉寂的面孔。不过，如果连这点都不能克服的话，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扬言包容她的全部呢？
“啊，那件事已经不要紧了，虽然说一瞬间真的有种想报警的冲动……”
“老哥还是没什么精神啊，昨晚没睡好吗？”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
佑乔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蝙蝠扑棱扑棱的翅膀。
“难道是……终于爱上佑乔了吗？”
“唯独这点除外。”
“居然毫不留情！”
“这是男人应有的果断。”
“嘁。”
“你这家伙，刚刚啧嘴了吧！”
“啊，好烦啊好烦啊……什么时候才可以攻略下老哥呢？”
“在我死了之后。”
“呣……”
佑乔不满地低下头，不过很快就释然地从背后拿出一个饭盒。
“终于到了最终时刻……佑乔今天的制胜法宝——绝对满分的爱心便当！”
“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的。”
“那可不一定哟……”
佑乔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饭盒。不可思议的香味飘散了出来。
“厉害……打开冰箱的时候根本想象不出……”
由于双亲常年在外工作，家务活都由佑乔一手包揽。先不说性格，单说料理这方面，就足以让人觉得娶了她这辈子别无所求。这也算是给兄长的一点小安慰。
“是吧是吧，佑乔的手艺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么久了还是这个味道最好呢……”
我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脸上顿时露出了大叔一般的表情。真的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因为那是佑乔的味道哦！”
“嗯？”
这总不可能是这家伙的肉吧。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老哥用的是佑乔的筷子哦！”
“我吃饱了，多谢招待。”
真是一不小心处处是破绽啊。
无视着佑乔“诶？明明还有这么多……”的抱怨，我向佑乔询问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么，然后呢，李素茗知道我迟到……不，她一定会知道的。”
心里陡然一凉，我似乎能够看见李素茗那湿滑的视线正不坏好意地打量着我的全身。
出乎我意料的是，佑乔的回答没有一点紧迫感。
“那件事啊，你就别管了，要不然我早上怎么会不叫你呢……”
“等等，怎么回事？”
我抓住佑乔的肩膀，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佑乔叹了口气，推开我的手。
“我本来打算吃完饭再讲的……李素茗，她啊……”
“她怎么了？”
“她不会来了。”
“什么？”
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我手足无措。那个无良女教师吗？那个凶神恶煞的嗜血抖S吗？
我全身都好像解放了一般松弛下来。终于看见黎明了吗，在长久的夜行之后？
“你昨天下午早退了所以不知道，李素茗请了产假，今天刚去医院。”
等等，这个消息好像不如想象中的好。虽然可以一段时间不用受李素茗的折磨，可是这也意味着另一段危险征程的开始。
“这也就是说……”
佑乔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今天，是新班主任第一天来上课。”
“♪”
离上课还有三分多钟。
和佑乔在大槐树下吃完饭后，我提着包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
教室的空气还是一样的令人窒息。黑压压的人群，摞得高高的书本，所有人的眼光都像着了迷一般盯着题目，仿佛除此之外的东西都于他们无关，包括悄悄潜入教室的我。
坐在我周围的几个家伙听见了响动，抬起头看了看我，只问了声好便重新一头扎入做不完的练习卷里。没有人过问我早上去了哪里，所有人似乎都对于题目无关的事情不感兴趣。
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不希望被人关注。大家能以最平常的方式对待我就好了，在经受过李素茗的凶残之后。
我闷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着午餐时佑乔说的事。
虽然说李素茗有一段时间不能向我伸出魔爪了，但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重新应付一个新的班主任。和李素茗一起待了半年，她的软肋我全都了如指掌，一般来说无论什么情况我都能应付自如。但是与一个不熟悉的人重新接触，我不敢保证我还能占据上风。
我们学校聘用的老师据说都经过了严格的挑选，都是清一色的严酷。我很难对新班主任有什么期待。
“第一节好像就是新班主任的课呢。”
佑乔洗完餐具回来，看了看桌上的课程表。
教室里会和我搭话的也只有佑乔了。虽然说成绩是全班第一，但我一般不会和那些家伙讨论学习的问题。久而久之，他们在谈话的时候也回避了我。对他们来说，除了题目之外的话题全是禁区。因此佑乔和我常常得压低声音讲话。
“反正都会是那样的吧，一开始说得多么好听，到最后还是得按他们那套做……”
我最痛恨那种一开始一直和你套近乎，口口声声说着有多理解你，结果却不断地向你灌输他认为正确的东西，不断地否定你原有的状态，想方设法让你按照他认为是理想的方式生活。
这种人最可耻了。他们有什么权利干涉别人的生活。
“其实老哥你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早就有应对的方法了吧？”
佑乔对我绽放满脸笑意。因为是兄妹的关系吗，我心里所想的，她都能第一时间解读出来。
说着说着上课铃就响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从书堆中抬起头，教室里满是刷刷的翻书声。
走廊出现了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看来是女老师。
我一边看着门口，一边回答佑乔刚刚的问题。
“大概不会差了。接下来只要看看她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话还没说完，我的声音便弱了下来，敲着桌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眼睛惊诧地大睁着，面部肌肉全都变得僵硬，而视线怎么也不肯从进入教室的熟悉身影上移开。
——我全都想起来了。
学校后山的矮墙，少女的手和头发，一起坐在矮墙上，快摔下来时被少女搭救，和少女一起摔下矮墙。
这些我全都想起来了。
摔下矮墙之后发生了什么，全都历历在目。
而之前一直戏弄自己的少女，此时正站在讲台上。
“不是……吧……”
我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少女，讲台上的少女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向我投来熟悉的笑脸。
这种发展太戏剧性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老哥？老哥……怎么了？”
旁边的佑乔担心地摇着我。我却因为太过震惊而一动不动。
大脑一片混乱，之前想好的对策全都丧失了作用。
眼前的少女根本无从捉摸。就像是一块无暇的碧玉一样。
在黑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少女转过头看向昏昏欲睡的学生们。
“大家好，很高兴能认识大家。”
讲台上的少女款款地开始了自我介绍。台下的学生也少见地面露感到新鲜的表情。
不，不，不能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灾难要爆发了。
心里祈求着上帝操纵一下命运，让我避开这个注定Bad Ending的结局。救救我救救我！因为，不能是这个结果——
“我叫白鹿，从现在起担任高二甲班的班主任，请多指教。”
“不要啊——”
台下的掌声马上爆发了出来。几乎与此同时，我突然拍桌而起。
一瞬间整间教室被沉默笼罩。所有人的动作全都停在了半空中，讶异地看着我。
我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就这样站着说不出话。
佑乔也吃惊地看着我，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沉默持续了将近三十秒，然后白鹿老师上扬的嘴角马上就融化了教室僵硬的气氛。
“也是呢，第一次做老师就担任班主任，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信赖的呢。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尽力让自己变得更可靠一点，能够被大家依赖。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也请好好相处了，班级第一的周亦寒同学。”
白鹿老师的脸上挂着的温暖笑容，此时此刻在我看来是灾厄的前兆。不过我什么话也说不了。
“好……好的。失礼了，老师。”
只能道歉之后低头坐下。身边是佑乔担忧的眼神。
“我没事，刚刚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勉强对佑乔笑了笑。
佑乔也知趣地不再过问，只是稍稍凑近了我的耳朵。
“佑乔，很不喜欢这个老师呢。”
“唯独这一次不得不赞许你的意见呢。”
谁也不知道白鹿老师会带来什么。与其到时候被动，不如趁现在把握住整个局势。
我看向讲台上的白鹿老师，意料之中地被回敬了一个笑脸。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无论你有什么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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