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线信纸摆在眼前,钢笔笔尖的墨水干涸了,但是信纸依旧空白,微微发黄的纸张上,齐整的横线无限延伸。
我心里终于开始烦躁了起来。
“真见鬼,这怎么写得下去啊!”
“怎么了,没有灵感吗?”工位对面的浅野关照地抬起头。我们两个的位置正好相对,恰巧能看到他的脸。
“这个什么个人思想报告是个什么鬼啊?这就是个坑吧,要我们写这个干什么?浅野,你说呢?”
“那就要用上特别武器了!”
浅野利索地拉开了办公桌的柜子,取出一罐带着熟悉的黄黑色包装的炼乳咖啡,一口气喝干了。
我被他的气势惊到了。明明平时怂得要命,突然就来了这么大的干劲。
“我记得…你是醉咖啡来着对吧。”
他露出极为夸张的爽朗表情,又竖起夸张的大拇指。
噗…这和你的形象一点都不符啊喂。
“就是啊!不喝点咖啡,还真没那个勇气把自己的黑历史亮出来呢!”
“等一下!你该不会是要把秋叶同学和爱衣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吧。”
他露出虚幻无力的笑容,看向他自己的信纸,想了想便提笔狂写。
不愧是业余写手,还真行啊。
虽然性格太糟糕了,醉酒才能坦率起来,醉咖啡才能爽朗起来。明明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却始终进不了任何一条主线。
结论,浅野枫绝对是第28研究所不可多得的极品。
举例来说,这家伙有时会突然开始自我批评。怎么说呢…与其说那是自我批评,那更倾向于像是自我伤害。给听者的感受像是用锋利的指甲狠狠戳进腐烂的伤口。一般人都不会这样的吧。
我知道很多有关他的事情,但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是真诚的自我改正也好,是缓解更大的疼痛也好。我经常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他,面对这样一个奇怪的同事。
浅野枫是一个总在原地挣扎,小心翼翼观察四周的人。
而我,一年多以来,一直都不清楚自己的本质。
渡部仁太没有过去。
“先打断一下你们的激情创作,这里有个事情。”
松井真由理站起身来。
“你绝对是在找茬吧大姐头!你以为我们那么想创作吗?”我抱怨道。
“要抱怨去找警备区政训科啊,是他们说要给一线执勤人员建立什么思想动态追踪档案的,还给我们所特意来了函件商量。”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差点又被你们把话题带偏了。现在这里有个任务,别的警备区想借调两个侦察员。他们那里的ATSD研究所貌似聚餐时集体食物中毒了。”
“食物中毒?这事都能让我们遇到。该怎么说呢…生活果然充满了意外和戏剧性。”浅野一脸微妙。
这家伙说什么呢?你不是总抱怨生活无聊吗?
“哎呀,总之就是需要两个人啦,抽个签…”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香织和爱衣也都抬起头看着她。
“太麻烦了,我钦定了。渡部、矢见,你们两个去搞定吧。”
“咦?为什么是我们啊?”
“你不是精通这种嘛,要你特长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那也只是擅长演戏而已啦。”
“这也很难得了好不好。”
我走近大姐头,压低声音。
“那有没有什么好处啊,例如有很多美少女之类的。”
“警备队哪来的那么多年轻女性啊?”
“那果然还是算…”
“不过,能抵一次出勤,而且属于特殊任务,有额外的任务补贴,好像也不少呢。”
“OK,那就这么定了。”一个银色短发的女生从我旁边的位置站起来。
我贫穷的搭档——矢见香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为什么单方面答应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唉,那我也只能答应了啊。”
“啦啦啦~钱啊钱~好多的钱~一万通币,两万通币,三万通币,都是我的~”
银发女一脸开心地哼起了独创的曲子。
“话说,我们借调去哪里啊?”我漫不经心问道。
“第十二警备区,就在后天。”
血液仿佛在身体里凝固了。
“咦?渡部你没事吧?”
“没…什么都没有哦…”
靠着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演戏才能,我终于糊弄了过去。呵呵呵呵呵,我真是厉害啊…
“对啦,渡部你好像是在第十二警备区住过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个女人居然不经意间问到了这么惊人的事实。
白发女居然一脸理所当然。
“我好歹也是资讯专家,了解这些也不算稀奇事吧,何况是自己的搭档。”
也是…
等等…除了这些,
她不会是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吧。
不,再怎么说这也太离谱了。
在整个远东共管区,第十二警备区处于最北端,相对于稍南一点的第二十三警备区要冷得多。眼下正好是12月份的冬季,也正是北方最冷的时候,快速通勤列车越是驶向北方,周围的景色就添了越多的白色。
可爱的银发女坐在列车窗边,默不出声地盯着窗外。
“怎么了,香织?”
“我在想,仁太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于你,也许却是过去的回忆,感觉挺有趣的,只有在这里才能想起来你也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呢。”
的确,我对这里应当算是十分熟悉了。
生活了十余年之久,窗外的哪一条街道上,哪一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可以茶余闲聊细数得来的。
但是面对应该怀念的景象,心里却不由得生出了不安的心情。
至于我为什么生出不安来,也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
“仁太,你在这里有过交往的对象吗?”
感觉心脏砰地跳了一下,这声音甚至把自己都吓住了。
天啊,你怎么非要问这种问题啊,故意插刀吗?是鞭尸吗?
“没有啊,我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和老朋友联系过啊。”
“有的啊,只是没被你看见而已。”
“是嘛,我还以为你是社会性死亡了,才来到这里的。”
银发女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半恼)
“怎么可能嘛,我当然是…”
这时广播里传来声音。
“各位旅客,第十二警备区即将到站,请做好下车准备。”
多亏广播的打断,这个该死的话题才算结束。
“哇,这么冷啊。”
刚下车,月台上便刮过一阵寒风,我们两个都紧紧裹住了身上的衣服。幸好我们提前有所预料,穿了警备队的秋冬正装来,呢料的防寒效果还是不错的。
在出站口往来的人群当中,一个高个头的中尉等在那里,四处扫视着出站的人流,看起来颇为显眼。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才认出我们两个的衣服来。
“请问是矢见上士和渡部中士吗?”
依照警备队的礼节习惯,他用姓氏加军衔来称呼我们,我们也就照做了。
“您是哪位?”
“我是张泽中尉,警备区军事协调课的,特来迎接二位。这次真的是辛苦你们了。”
“没什么,为了工作嘛。”
香织不是很擅长社交的人,因此话语很简短。
这里可能需要说明一下,香织的军阶比我高一级,所以一切交流都是她与张中尉之间进行的,我只负责跟班而已。这样有时也挺好的,少了许多麻烦事。
在我们看来,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了。香织的资历比我深,又负责过我的新人培训,我们两个还是默认的搭档。在工作上,算是有许多自然形成的默契了。
近海雪飘散,仿佛波浪涌海岸,欲过未松山。
这首古代帝王宫中歌会时创作的作品,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古代文人对冬季的感觉吧。我一直不怎么能够理解,因为冬天越来越暖和,波涛汹涌一样的雪势如今是很少见了。
仰望着灰白色的天空,不知怎么,这句话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当中。
日头已经近了中午,我使劲扒开袖口,手表表盘上的时针已经过了11。
真是的,怎么偏要赶上这一天下暴雪呢?
猛烈吹刮的风夹带着雪粒拍打在我们身上,我只能眯着眼睛,不让雪吹到眼睛里。路面上、草丛中,到处都堆积着雪。我和香织,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家伙在一个路口铲雪。
我把铁锹立在地面上。
“嘿,小伙子们,加油干啊,把这里搞定了我们就可以休息啦!”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扮成清洁工除雪。在我们的视线内有一栋大约十几层高的写字楼,我们监视的目标就在那里。只要目标从楼里出来,我就要按动口袋里的按钮,通过衣领藏匿的通话器向警备队报告。
仅此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活你倒是另找人啊。
怎么说,我们也是技术勤务啊。
香织没抱怨什么,只是默默地在干活,我也不好表达不满,只能和她一起用力干着。
她用铁锹狠狠敲了敲地面,下面一层厚厚的冰,只刻出一道白色的痕迹来。
“我来帮帮你吧,不用太着急,一点一点来吧。”
我把全身的力量贯入锹棒当中,下面的冰层终于移位了。
我们除雪的地点离我曾经就读的高中不是很远,大概两个街区的样子。我来过这里几次,所以有些许的印象。
我应当庆幸今天是周末,要是工作日的话,非叫人认出来不可,这是我最想避免出现的状况,还特意进行了伪装。
不知不觉当中,除雪的活做了一半,身上也开始发热起来。我拄着锹棒立起身子,扇动着衣领。
“咦,你是…渡部光吧。”
突然在背后响起的声线,几乎使我心脏骤停了。
我像久未上油的旧机器一样缓缓扭过头去,一个黑色短发的女生站在我面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
有关第十二警备区的记忆,原本应当全都毫不怜惜地丢掉了才对,为什么…
“依莉加…”
她的名字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口中流出来。
夏目依莉加,是我过去十几年记忆当中最想忘却、最想回避的人,我很惊讶,我居然还记得她的脸。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叫渡部仁太,一个工人而已。”
我避开她的视线,低头继续干活。
“绝对不可能,你肯定是渡部光,还是一副这么**丝的样子呢。”
就连这女人的嘲笑声,也这么熟悉,给人一种颇为怀念的感觉。只不过过去的玩笑话,今天听起来有些刺耳。
我想要张口反击,但张了张嘴,居然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香织注意到了这边。
“怎么了仁太,是你认识的人吗?”
“哦呀?是个女生吗?不敢相信呢,昔日的学生公敌、孤独之星竟然连名字都改了,身边居然还有女生在。”
这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如果当初没有你在,我就算是深入骨髓地孤独,也是个更加普通的学生。除了内向一点,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香织依旧没摸到什么头脑。
“咦?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旧恋人吧。”
依莉加现出鄙夷的表情。
“哈?我和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啊?曾经算作是朋友吧。这个家伙却不知珍惜,对我抱有不纯的想法。”
啊啊,是这样啊,原来只是说出隐藏在心里的,那份喜欢的心情,也可以算作是不纯的想法吗?
我从心底里涌出毛骨悚然的冷笑。
“你好,这位姓夏目的同学,你好像看到我这个样子很开心啊?”
“是咎由自取呢,当初害我陷入令人恶心的流言和感情当中的不是你吗?我最讨厌你这种把友情当成私心的筹码的人了,难怪今天落魄成这样。”
我缩了缩肩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明明心里已经在汹涌了,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谁来救救我啊。
明明是正午,天却这么黑。
“我说你啊,是特意来找茬的吧。”
咦?香织?
平时内向、不善言谈的她冲到了我的前面,一脸冷漠。
“不想打架的话就快一点滚!”
“你迟早会后悔的!”
依莉加看了看香织,又看了看我,回头便走掉了。
“仁太,你没事吧。”
香织抱着我的肩膀。
“少瞧不起人了混蛋!劳动者没什么不好,废物就只会吵吵闹闹的。”
冲着她的背影,我颤抖着喊出不连贯的话语。
“仁太?”香织在我耳边呼唤着。
呵,真是超逊啊,居然被当面辱骂到那种程度,一定会被认为是一个可怜的懦夫吧,香织也是。
为了现在的新生活,我改头换面,去除过去所有的特点。为了掩盖过去,每一天都只是逢场作戏,假装没有发生过。但是,谁曾想到这些竟一点效用都没有,夏目一眼就看穿了这些伪装。
辗转日月移,人心犹如旧故里,满目荒凉意。
“对不起,香织。”我低声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是个软弱的懦夫,是个演戏的骗子,又只会添麻烦。”
“你只是不想伤害她吧。”
“不,我不曾是那么高尚温柔的人。”
“你不需要道歉啊,仁太,或者光?”
“请不要叫我光,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我原本自鸣得意的良好伪装,只是个四不像的可笑动物。
那家伙说得没错啊,尽管那么刺耳,但我的本质的确是一团糟。
更何况,是我情绪失控的错误,我一生都在反省。
曾经,我与夏目依莉加只是挚友。
记忆中,她总是在笑,就算是悲伤的时候也一样。
她离完美差得太远,没女孩气息,会肆无忌惮地笑话别人,审美很土,性格也乱得一团糟,但是也是真的会为别人着想。
一次矛盾中,被她在网上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又拉黑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明白的,因为我是个讨厌的麻烦家伙,但我还是情绪失控了,说出了禁忌的话语。
这个结局不是很正常吗?道歉也没有任何用处不是很正常吗?
为什么,曾经长久的梦会成为今天这样?
为什么,明明是好不容易忍住害羞说出的青涩心情,却会被认为是别有企图和一己私欲?
为什么,我会在传闻中成为变态和痴汉?
我日思夜想也没得出什么答案。
不是的,这不是事实。
听我说啊!
我也想过要把一切都写下来,贴在公告栏上,传达出我的呼唤。可是等到积雪消融,花丛盛开,这封人生的自白我也始终没能写出来。每次动笔的成果,都只是不成体统的,充满了哀求与谢罪的文字。
每当我走到的地方,都会迎来一片倒彩。
这样的生活,该怎样才能继续呢?
于是我抛弃了渡部光这个称呼,连同这个称呼连结的一切。我搬离了第十二警备区,就像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一样。
眼看着新的生活已经有了起色,如今又是为什么?
“仁太,我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我的身子僵直了。
“就算你没有说过一句真话,就算是你从来都是用假面对待别人,就算你对待我也是虚假的,我也相信你。”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相信你的眼睛,相信那极少会不自然流露出来的温柔视线,那绝对是善良的人才会有的眼神。还有你无意间随口说出的关心话语,那绝对是真心想着别人才会说出来的。”
“我…”
“只要有我在,我就一直信任着你,支持着你。”
“香织,谢谢你。”
喉咙里好久没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雪流仿佛冲击的海浪,将要没过不可达到的山峰,就算是这样的大雪当中,她也紧紧拥抱着我。
繁重的劳动让她身上飘着一丝汗味。
但是那味道,却让人无比安心。
没错,渡部仁太的过去,就是这样的不堪。
对于一个人青涩敏感的学生时代,是足以毁灭一个人的黑暗。
如果没有她的话,我的未来一定会是这样吧。
横线信纸只剩下了两行,而当初的问题依旧没能找到答案。
不过,就算是这样…大概也无妨吧。
“仁太,你写完了吗”对面的浅野一脸惊讶,“你总结出自己的本质了?”
“不太清楚啊……不过,应该是一个幸福的人吧。”
他噗地笑出声来。
“这是什么鬼答案啊,还冒着蠢现充特有的傻气。”
“喂!你这家伙!”
“我来了。”一个银色短发女生出现在门口。
浅野偷偷凑近身子。
“那什么,你的幸福来了。”
他发出了屑一样的坏笑。
“说不定…是这样吧。”
半模棱两可地,我给出了最接近正确的答案。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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