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或许一生都在面对痛苦吧，那种事与愿违的，无能为力的痛苦。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随时都可能破碎。
“崔元成，这边用什么定理？”我蓦然回神，连忙合上草稿本，站了起来。抬头看着黑板，上面的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粉笔字。老罗走了过来，说：“坐下，上课要认真听讲。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老罗并没有为难我，只是提了一下鼓励了我一下，就放我走了。从办公室走出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向外望去，校园中的一颗颗树都已经褪去了枯黄的树叶，些许绿芽从树干中冒了出来。微凉的春风穿过我的衣袖，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春天要到了吗，我深呼一口气，垂下了头。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走了出来，她穿着校服，过肩长发整齐的披在背后，手里拿着一叠试卷。她是我初中时的班长，柳韵。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学习认真，做事负责，在初中当了整整三年的班长。她低着头，抱着试卷，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向她打招呼。我畏惧着她。
“……好了，一会就要放假了，我强调一下，放·假·期·间，不·要·松·懈。最后，我再提一件事，大家应该都有所听说了吧，就是纪念墙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我保持中立，想要参加的同学这次放假回来跟我说一下，同学们一定要想清楚，这个墙绘会保存十年，还会拍下合照留在校史馆中，是十分具有纪念价值的，但是，做这个事会耽误一些学习时间。我不支持你们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也不反对你们花时间留下美好的回忆，你们自己决定，最好同父母商量一下……”
墙绘吗？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摇了摇头，把布置的作业，一本本装进书包，走出了教室。回到家，我从书包中抽出草稿本，翻开到最新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小小的人像，但是它并没有画完，最关键的脸还没有画，我看着这张人像忽然有些厌烦起来，我撕下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转身看着柜子里陈列着的画具，脑子里空空荡荡，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用他们画画了。它们的上面应该积累下了数量惊人的灰尘吧，水彩画颜料也许干涸了吧，摸起来应该会硬梆梆的，画笔上的颜料似乎没有洗掉，笔尖扭成了一个小勾，炭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我我知道的，用它画出的那些个线条如今已经淡去，或许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还有画纸，它们或许就在那不经意间染上了污迹。
在柜子上半边，放着几本书，正中间则是一张裱在相框中的奖状，相框下压着一张纸，我忽然烦躁起来，抽出压在相框下面的纸，揉成一团，犹豫了一下，又将它展开，把相框翻倒压在这张皱巴巴的纸上。
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躺倒在了床上。我是不会去参加墙绘的。
2
人类总是虚伪的吧，或许有些人能够真诚地待人，但是在他们骨子中甚至是更深处一定藏着或多或少的无法意识到的虚伪吧。
“要将这些试卷拿去发掉吗？”
班主任点了点头，说：“对。”
我抱起试卷将要出门，老师又叫住了我：“马上就要高考，你作为班长可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啊。”顿了一顿，他又说到：“不过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你从没有让我失望过。”
回了一句好的，我转身出门，却遇上了意想不到的人。他是崔元成，是我的初中同学，很擅长绘画，还在小学时得过奖。他长着一头不长不短的黑色头发，普通的长袖长裤，眼神中沉着几丝淡漠。我假装没看见，抢先一步走了。我畏惧着他。
将手中的试卷一张张的发下去后，我回到了座位上。随后，伴随着铃声，班主任走进了教室。班主任没有立刻开始讲课，他先将一张纸贴在了布告栏，然后开口了：“学校要征集人完成纪念墙，就是校门口那边，你们都应该清楚吧。我个人认为没有必要去参加，首先这在时间安排上就有很大的问题，此外，没人参加也没关系的，去年就是没人，最后由美术老师完成的。不过，有兴趣的同学也是可以参加的，通知我已经贴在这里了，下课自己来看。那我们开始上课……”
“先看到第一题……”
一道道的公式，在黑板上写下，一个个数字在其中流转，最终得出了显得有些优美的答案。我却感到有些疲倦，无心听老师分析试卷。我悄悄的翻开了草稿本，翻到还未被任何字迹沾染的一页，取出铅笔，开始描绘。
黑板上的字迹已经不知擦去了几轮，草稿本上的画慢慢成型，从身体的轮廓到衣着，到脸型，再到发型……忽然，我停下了笔，一个小人已经在纸上慢慢的成型，唯有脸部仍是一片空白。我画不下去了，整个人冒了一身汗。我深吸一口气，合上了草稿本。
放假了，我将试卷一张张夹入书中，然后将书本排好放入书包，再次检查了一些，确定没有遗漏后，我背起了书包，走出了教室。
公交车上挤满了人，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窗外的风景变动着，我仍记得，当我第一次坐车经过这里的时候，那座大楼还未建成，那家饭店还未拆除，菜市场前的大型超市才刚刚开业。三年中，一切变了很多，大楼中人头攒动着，饭店原址上一家粮油店开门了，大型超市的招牌上沾染了许多不知明污渍。
“云来花园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我下了车，离开了公交车，外界的寒冷立刻袭了过来，我把外套扣上，走进熟悉的超市，买了一叠素描纸。
嘎登”一声，房门开了。厨房间传来模糊的声音：“韵韵回来了？韵韵晚饭还要一点时间，你先自己玩会吧。”应了一声后，我走进门换上我的拖鞋，放下书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床头柜，拿出了我的素描本。拿出素描本后，一个小小的铁盒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铁盒很小，但是上面却挂着一个完全不相称的巨大锁头。沉默了一会，我拿起铁盒塞到了抽屉的角落。
合上抽屉，我慢慢的翻开素描本，里面夹满了一张张的大小不尽相同的纸张。我小心的翻动着，从最初稍显稚嫩的画到现在有模有样的画作，终于翻完了这一本厚厚的素描册。看着素描册的封底，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深吸一口气，从书包中翻出草稿本，小心的将最新的那幅未完成的画撕下，夹到了最后一页。在合上素描册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画作，雪白的纸上那个没有脸的人似乎在看着我。
忽然，我下定了决心。
3
小学的时候，当问起理想的时候，定然是一片喧闹，“我要当科学家。”“明星”“我要成为画家。”此起彼伏。但是当人一步步认清现实，他们做出决策的时候便会越发谨慎，最终迷失，找不到自己的理想了。
在黑板上大大的写下了“理想”两个，大字，又在周边用各色的粉笔画出星星，月亮和鲜花进行点缀，班会开始了。
“这次，差不多就是我们高中的最后一次班会了，离高考只剩下最后的两个多月了，所以这次班会的主题是‘理想’，在高中结束后，我们都将奔向各方，或许在许多年之后才会再有机会见面，所以我想趁此机会，让我们大家一起交流自己将奔向何处……”班长开始念开场词。
完成开场词的班长开始放视频。视频开始了，一段华丽的片头过后，屏幕中间浮现出一行字“你的梦想是什么？”。
班长再次上台，开始讲话：“每个人都会对未来有憧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期望。无论是长期目标，还是短期目标，这些目标始终指引着我们前进。这些目标或许有难易，或许是真实，又或许是虚妄，或许是清晰明确，又或许是模糊不清。但是，这些目标所代表的都是我们内心的渴望，是我们值得骄傲的事。因此我希望大家勇敢的大胆的将他们说出来。那么，就先从我开始吧……”
我无心再听，翻开了手前的草稿本。准确的说，是一本破破烂烂的草稿本，画在草稿本上的除了凌乱的公式和算式就是一些弯弯扭扭的线条，但是真正破坏草稿本的其实缺页，是的，这本草稿本现有的页面仅是原先存在的一半，整本本子的结构完全只是靠这封面勉强支撑着。
只是众多牺牲品中的一个而已。我翻到空白的一页，拿起笔开始在上面勾画起来。
“其实我一直以来就想成为一名飞行员，但是如果不行的话我想进IT行业中。”开始轮番介绍自己的理想了。
…………
“我没有太远大的理想，现在我的理想就是上大学学习法学，之后的还没有想好。”
…………
“现在我还不知道去干什么，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上XX大学。”
…………
“我想成为科学家。”
“崔元成，你呢？”
我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那本草稿本。明明只是站起来的高度，我却恍如身在高原，整个人有一种窒息感。
“我想成为……不，我想上大学。”手中草稿纸的封皮终于不堪重负，纸张一张张飞落，仔细看，几乎每张纸上面都有着一幅完成或未完成的画。
4
都是如此的吧，自私着，虚妄着，认为自己是怎样的人，认为自己不会怎样做，但是却在真实面前被击穿，但是还是要自欺欺人着。
我到了约定的美术教室，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两张大型长桌横在教室中间，周围散落地放着许多椅子，教室左边的小角落中放着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排满了书籍，右边的角落则是一个小门。老师和其他人都还没来。我坐在椅子上不安地转动着自己的身子，等待着时间的过去。
终于，有人打开了教室的门，我转头一看，来的是一个成熟的女性，她身上穿着黄色的呢绒大衣，一头长发整齐地扎成一束。
她轻车熟路的走进教室，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然后她开口：“你是来做墙绘的？我记得还有两个人的啊。哦，你们不是一起的。话说，做墙绘这件事费时费力还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时间上安排的还特别奇怪，你怎么会有兴趣？不过也好，省的我们亲手去做了。”直白的话语一连串地打来。
“我喜欢画画，我觉得这样的练习对我很有好处。”我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语。
美术老师挑起眉，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美术老师收住话语，说到：“进来。”我的心忽然加快了跳动，情不自禁的望向了门口。
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走了进来，他似乎有些犹豫，先是在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才小心推门进来。然而跟在他后面的就没有那么友好了，门开到最大，一个穿着粉色无袖外套的女孩走了进来，坐在了离门较近的一处椅子上。
“你们两个也是墙绘的吗？”美术老师开口问。得到肯定回答后，美术老师开始说话：“首先我说一下，墙绘这件事最好能够在五月前完成……”我垂下头，心中有些失落，完全没有心思听老师讲话了。
“我叫方思雨，6班的。”粉色外套的女孩突然开了口。
“嗯……那个，我叫谭玉林。”有些羞涩的男生说道。
“那你就是柳韵了。我姓林，你们叫我林老师就好了。”林老师看了一下名单，抬头说道，“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还有那边书架上的书你们可以拿来参考，就这样。”说罢，林老师便站起身走到里面的房间里去了。
巨大的长桌上，三个人零散的坐着，手中各拿着一本书，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些细碎的翻书声。我抬起头看着分坐在长桌两头的方思雨和谭玉林，方思雨靠在椅子上，
“啪嚓啪嚓”翻着书，似乎在同它做着斗争，而谭玉林完全相反，他战战兢兢坐在桌子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
“我觉得我们要快点定下。”我决定说些什么。
“我也是这样想的。”
方思雨身子微微前倾，把手中的书摊在桌子上，指着上面的一副图画说，“我们可以以这个为底……”
“不行，不能抄袭！”椅子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教室中显得有些刺耳。
“我也没说直接抄，就是借鉴一下。”
“这是要留存下来的，必须是完全原创的。”
“这种墙绘哪有不相互借鉴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
“那你自己弄吧，我不奉陪了！”方思雨直接站起身离开了。
“思雨！”谭玉林稍稍致歉后，追了出去。
我缓缓扶起椅子，坐了下去。
5
当一个人所抱持之物被现实摧毁殆尽时，人到底还能留下几丝执念呢？
三月过去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边，紧接着雷声便如海浪打了过来。蓄势已久的乌云终于开始倾泻雨水。雨水狠狠的打在窗户上发出“嗒嗒”的响声，没过多久，雨变得越发大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便连成了一片，配上时而响起的雷声，有一种颇为奇异的舒畅感。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雷雨。
然后，四月的第一个假期来了。
回到家，我把伞扔进厕所，然后把早已淋湿的鞋子脱下，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忽然，我发觉我忘了带物理作业。忘带作业本不是一件值得焦虑不安的事，但是不知为何我忽然兴起了回学校去取的念头。
周末的校园空空荡荡，没有了往日的人来人往。
走上教学楼，我很快就来到了教室前，看着有些黑漆漆的教室，我心中忽然生出了几丝不详的预感，一拉门，果然锁住了。我不甘心地又试了一下窗户，往日经常忘关的窗户却在今天一反常规的锁的严丝合缝。
走下教学楼，我不由停下了脚步，面前是我初中时期的班长，柳韵。她看到我了，我也不能再装作没看见了，我半伸出手挥了挥手。她向我点了点头，从我身边过去。但就在我要离开时，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我一下，好吗？”
我忽然焦虑起来，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好。”
或许仅仅是过去了两三分钟，又或许是过去了几个世纪之久，我终于听到了从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她终于从楼梯的拐角出现了。她的手中提着一个铁桶，里面放着炭笔和水彩画颜料。
她在前面走着，而我就跟在后面，我们一点点接近了校门口，我突然明白了，她报了墙绘。
校门口到了。在众多浓墨重彩的墙画间有着一张几近空白的墙。雪白的墙壁上，有的只是是细碎的黑色线条，它们排着整齐而又凌乱的队列，完全不知道线条间到底隐藏着什么。柳歆拿出铁桶中装着的炭笔，在墙壁上增加着线条。
“你为什么没有报名呢？”
直愣愣的一剑刺了过来，我张着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没有精力？”
我含糊着应了。
“真可惜啊，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参加的。”
我沉默着。
“……我先走了。”我越发不安起来，最终说出了这句话。
“……哦。”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犹豫了许久，只出了这么一声。
6
你总以为世界会以为世界会因为你的苦难降下好运，但是你最后收获的只有苦难。
他的脚步声渐渐的淡去，我没有叫住他，也没有回头。手中的炭笔机械式的重复，眼前的画远未完成，我看不到尽头。
一声惊雷响起，我抬头望了望天，天空在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然后便开始下雨。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打在了我的身上，我把炭笔放回铁桶，开始望教学楼走去。雨越下越大，雨水很快就打湿了我的头发，但是我却放慢了脚步。
我回到了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有些狼狈。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头上，一滴滴水珠顺着我的脸庞，从眼睛一直滑落至下巴。衣服也是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寒冷贴在了我的肌肤之上。
这时，美术教室里面的门忽然开了，套着一件白大褂的林老师走了出来。她惊讶的问道：“柳韵，你怎么淋成这样？等一下，我记得我有一套干净的衣服，你等我一下。”
我还没有回答，她便回到了小房间里，没过多久，她拿着一包衣服，还有一块没有拆封的毛巾递到了我的手上。
当我换好衣服回到美术教室的时候，她正仰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喝着水。喝完水，她用衣服擦了擦嘴，说：“他们两个没来？”
“他们两个住的比较远……”
“哦？”林老师意味不明地笑了。
我不由地心虚起来。
“有没有兴趣看一下我的画室。”林老师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才知道美术教室旁的小隔间到底是什么。
林老师推开了画室的门，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画室的顶是斜的，上面开着两扇窗，正对着北方。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中，雨点不断地“砰砰砰”地击打着窗户，溅射开，又一次打在窗上，水珠迅速扩大到无法承受的大小，从窗户上滑落。摆在画室正中的是一副画架，上面摊开的白纸上，大片大片的绿色深浅不一的铺呈着，描绘着一片小小的树林，树林间细细的线条勾勒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而画室的其他部分就有些难以入目了，一幅幅完成的画作胡乱在地上散落着，颜料随意堆在脸盆中，洗手台上粘着一片片没有洗去的颜料。仔细一看，林老师的白大褂上也布着各种各样的颜料痕迹。
“啊，抱歉，我一直没收拾。”林老师倚着门挠了挠头，“衣服什么时候还我都没关系，我也不常穿。”
我忽然感到林老师变得耀眼起来。雨慢慢平息，我向林老师告别。
“别太勉强自己哦！”林老师微笑着对我说。
7
回到家，我脱去有些淋湿的衣物，走进了浴室，滚烫的热水顺着头发一路向下，最终打着圈进入到下水道。
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循环播放着初中时候的那段经历，我的人生或许便是在那一刻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学校要举行一场设计大赛，要求设计一个标志作为今年的元旦文艺汇演的标志，每班至少要有一个设计提交上去。具体内容都在这张纸上，我把它贴在课程表旁边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来看一下。”班主任在在纸上贴上了双面胶，然后就将它贴在了黑板右边的小角落里。忽然，班长举起了手，老师看见便叫她起来：“柳歆，你有什么问题？”柳歆站了起来：“老师，我认为这种办法不好，如果没有一个人提交怎么办？我觉得应该提前先安排一个人设计，其他有兴趣的人也可以报名。”老师思索了一番：“也是，学校要求每个班提交一个设计。对了，崔元成，你不是学过画画吗，这个任务交给你有没有问题？”
我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我，想要参加。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点下了头。
我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或许时刚淋过雨的关系，我的身体忽然有些冷。
或许在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便开始后悔了吧。我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自私，是我将全班的任务转移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但是，他站了起来，点了点头。从这一刻我记住了他。
水渐渐冷了下来，我关掉花洒，擦干了身子，忽然感到了一丝丝寒冷，而我在心中也一样冷。
……离截止日期只剩几天了，我随手抄起一张白纸，把它狠狠按在桌上，接着，拿出笔开始在上面涂，但是很快我就感受到了手的沉重，我已经画不下去了。把笔狠狠摔在桌上，再将白纸狠狠团成一团。
车到站了，我掏出钥匙走进了家门。
我期望着他能够做出完美的设计，但是他却越发的无精打采起来。我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卑劣，我所求的都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我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却不小心的看见了自己的初中毕业照。
我默默向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里除了老师，柳歆也在。我看着老师，开了口：“老师，我设计不出来。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但是我却要放弃，我知道这样很任性，但是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我实在是设计不出来。”
我把身子浸入浴缸，不断流出的热水让我感到了一些温暖。
老师看着他，说：“能不能再尝试一下，我们班其他没有一个人交过设计，现在恐怕只有你接触过。”他沉默着，有些无助。我不由自主的喊出了“我来做吧！”
我忽然翻出几张留下的照片，照片中，一群人在跳舞，而在他们的头顶挂着元旦文艺汇演的字样以及一幅精美的标志。
我不知道柳歆是怎样在一个晚上完成这个设计，我只知道，那天早上她的双眼通红，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我只知道，她的设计被采用了。
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铁盒子，上面扣着一个笨重的锁。我不想打开它，我知道的，里面是一个信封，而信封中装着的是三百块钱，是奖金。
凌晨三点了，妈妈已经催了几次，但是我完全没有思路，我夸下海口，说要完成它，但是我完全没有经验，完全没有思路。但是我必须做一个，无论如何。
8
我快步在走廊走着，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指引着我，我的心不停的跳动着。终于我跑了起来，然后我便在楼道口看见了他。
他似乎也在找我，在看见我之后，也朝着我走来，最终我们在走廊中间相遇了。
沉默了许久，我酝酿许久的自白最终却化成了一句话：“你为什么没有参加墙绘呢？”意识到自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我连忙补上一句：“你那么喜欢绘画。”毫无逻辑的一句话。
我知道的，我完全没有天赋。是啊，该放弃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却完全无法说出放弃这句话，明明已经决定要放下，但是我却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变成含糊不清的话语：“有很多原因吧。”又一次的含糊其辞。
话题就此结束了，我忽然明白了，我自以为自己从林老师身上获得了力量，但是我并没有，我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只是我一味地想要得到她的那份真实而已。所以我想说出来，想要告诉别人，想要由此获得内心的宁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已经无话可讲了，我忽然明白了，所谓决心要放下是假的，那么多年来，它已经化为我的骨髓，融入我的血液中了，它是我的唯一，虽然破碎，但是确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所谓的放下，只不过是依托别人，依靠别人的见证的舍弃而已。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对不起，麻烦你了。”我无法改变自己，也许从今往后我也一直会这样虚伪下去。
“没关系，没什么的。”我无法改变自己，也许从今往后我仍会抱着这根破碎的稻草。
“我们家小韵很乖的……”
“你们班的柳韵很优秀……”
“班长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我很优秀，我很尽职，这就是我，所以我要做好所有的事。我做出了选择，没关系的，只要过去就行了。
“很荣幸，我们柳韵获得元旦文艺汇演标志设计一等奖……”
那是一个倒伏的相框，相框中是我和奖状，三等奖，十年前，画画。相框下压着一张纸，是一个标记的设计，元旦，四年前。开端与结束。
我受过称赞，也得过奖，所以我相信着自己。推脱掉的那一晚，我灵感乍现。第二日，我交了上去，然后，石沉大海。
尾声
许多年后，我终于明白，我们原本就是那样的人，我没有那么有天赋，她也没有别人所需要的那么优秀，所以必定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遇上障碍，只是我们恰逢其会地成为了彼此的障碍而已。
但是，我想要继续走下去，纵然那只是谎言，只是一时的自以为是，但是画画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无法割舍。
如果我没有天赋，那么不妨弄假成真。或许这并不是正确的答案，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出的答案。
她呢？她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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