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墨煊赶到时，葬礼已经进入尾声了。
天空飘着细细的小雨，郊外来往的行人寥寥无几。
墨煊站在队伍后面，几乎没有人认识他。
沈冰瑶生前就不是一个交友广泛的人，因为在家自学和坐轮椅的缘故，她接触的人群很少很少，也没有什么朋友，加上性格孤僻自卑的缘故，即使上了大学也没有改变自身的处境，还是做一个孤零零的透明人。
就连这场葬礼，过来帮忙的亲戚也占据了大多数。
他没有找到沈冰婧，这个女生似乎看到他来了故意躲了起来，打电话也不接，墨煊无奈，只能随着队伍上前，给相框中的女孩上了一柱香，默默的看着她。
黑白相框中的女孩清秀静美，长发披散额头饱满，她似乎在笑，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是他熟悉的羞涩清纯，丝毫没有后来的病态疯狂。
发自内心的说，沈冰瑶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妹妹的活泼外向，身娇体柔的她有种林黛玉的弱柳扶风的感觉，记忆中她总是穿着纯白色的棉质长裙坐在黑色的轮椅上，背后是簌簌落下的梨花，女孩在阳光中微笑，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无论是什么时候，她总是在笑的，就如沈冰婧后来在阳台上说的那样，“笑容是姐姐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唯一的回答。”
背后传来几声陌生的呼唤，是沈冰瑶的亲戚。
这个看起来是她同学的男人站在这里很久了，打断了其他人的上香，引来了一些人的不满。
墨煊自知失态，赶紧低头道歉着闪身而过，让开时他抬手揉了揉眼圈，鼻子酸酸的。
轻烟般的音乐在雨中飘散，隔着薄薄的雨雾，墨煊眼前世界朦朦胧胧的。
一柄黑色的雨伞出现在他头顶，替他挡住了纷纷扬扬的细雨。
墨煊转过身，看到了同样全身漆黑的女生。
女生有着和沈冰瑶一模一样的容貌，不同的是那头漆黑的长发用发圈扎成一捆，垂在背后。
他记得这个黑白双色的发圈，那是沈冰瑶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也是沈冰婧最重要的东西。
女生穿着黑色风衣和黑色高跟鞋，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纤细笔直的犹如水中的一道幻影。
她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绒质的大衣有些潮湿，苍白娇美的脸上也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这样的场合里她素面朝天，也许是很久没有见过面的缘故，墨煊没有立刻认出她，但确定的发现这个女生瘦了。
两人长时间沉默着，女生纯黑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温度。
“沈冰婧？”墨煊半试探半肯定。
女生不着痕迹的点头，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她保持着撑伞的姿势，声音清冷嘶哑：“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墨煊苦涩的笑了笑，她把他当什么人了？因为结了婚就和以前一刀两断了吗？他原本也想去看望沈冰瑶的，但被云玖茉以她就是因为你才会变得这样你过去看望她指不定会刺激到她为理由给打发掉了。
等他打算在她出院后亲自去接送时，两人已经天人永隔了。
沉默而尴尬的对视中，沈冰婧慢慢的将目光转移到姐姐的相框上。
看起来精神良好笑容甜美的女孩也在看着她，仿佛犹在身边。
她将伞塞到墨煊手里，摇摇晃晃的走上去，给姐姐上了一柱香。
墨煊犹豫了一会，赶紧上前，替她遮挡冷冷凄凄的冻雨。
在她抬头合掌的那一瞬间，墨煊发现沈冰婧的眼睛快速的眨了一下，有晶莹的液体滚滚而出，又很快消失不见。
难以言状的沉重和痛苦笼罩心头，握伞的力气都在飞速流逝，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参加这场葬礼，因为他真的不配。
沈冰婧是沈冰瑶的妹妹，这些走动的人群是她们的亲戚，或多或少有些血缘关系。
那么他呢？他又是谁？在沈家姐妹的世界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他从未出现在沈冰婧和沈冰瑶的生活中，她们是不是就会按照原有的生活轨道，平静却安稳的走下去？
墨煊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知道吗，墨煊？”背对着他的沈冰婧开口，背影在轻轻的颤抖：“姐姐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够好好的看着她。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睛，这样她就满足了。”
“而这些话，她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吧？”
墨煊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你若是稍微留意点的话就很容易发现的，每次你来姐姐都会很高兴，明明行动不便都要亲自去给你泡茶，你走的时候都要固执的送到门口，再转着轮椅艰难的回去。”
“你说话的时候她绝不开口也不插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听你讲，脸上始终挂着幸福开心的笑。”
“有那么几次我都察觉到了，就是不敢相信，于是我问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他，姐姐都是支支吾吾的，可我权当她是不好意思，因为她从小就这样。”
沈冰婧絮絮叨叨的说着，代表过去的言语断断续续的飘进湿润的雨雾中，化作苍白的音符消失在青灰的天空边缘。
墨煊一声不响的听着，双手时紧时松，神色黯然。
终于，他忍不住了，带着犹豫带着忏悔，呻吟道：“我，确实没发现……”
沈冰婧的身体绷紧了一秒，下一刻就失去力量般放松下来，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声音越来越低。
“我知道，姐姐也知道。”
她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那个时候你心里眼里装着的都是云玖茉，怎么可能会对姐姐上心。”
“你是在责怪我吗？”墨煊苦笑。
女生转过了身。
这时墨煊才发现她一直在流泪，很难想象她用了多大的力量才克制住情绪如此平静的说了这么多话，可当目光触及到那张和相框上神似的脸颊时，墨煊还是一阵阵失神，险些将面前的女孩当成沈冰瑶。
因为，那个女孩曾经也在他面前这么失态过，可墨煊从始至终都没有当一回事，更没有放在心上。
就像有一只利爪攥住了他的心脏，痛得快要滴出血来。
沈冰婧哭泣着伸手拽住头发，猛地一甩，漆黑的长发失去桎梏，流水一般从肩头滑落。
沐浴过雨丝的它们显得更加漆黑，一大把一大把格外浓密。
那一刹那，墨煊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的年轻女孩，对方脸上挂着欣喜和幸福，还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待，蹒跚着向他一步步走来，阳光落在发丝上，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重获新生。
“好像……”他喃喃着，目光失神。
光看相貌沈冰婧和沈冰瑶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为了方便区分出姐姐妹妹，沈冰婧特地换了个发型。
现在她解开了这常年不散的头发，真给墨煊一种沈冰瑶活过来站在他面前冲他微笑的错觉。
对方一步步的向他走来，双方的距离很短，两步就到了。
“你喜欢过姐姐吗？”她的眼中带着狞然。
墨煊有些躲闪。
这句话让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相框。
女孩依旧微笑，可眉目孤单凄然。
“现在你终于愿意好好的看着她了。”沈冰婧嗓音发颤，泪流满面。
“可谁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处境下实现的。”
墨煊没说话，肩膀愈发的沉重，疲惫从骨子里溢出，填满了全身每个毛孔。
“你现在有空吗？”
“……有。”墨煊迟疑了一下。
“那跟我来一个地方吧，关于姐姐的一些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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