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忌俗，让李千玄向官二代道歉，相当于向凡世官僚低头；
面带愧色的三长老撇过脸去，语气也有些心虚：
“他就是一杂役，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还是说……您根本不在乎宗门的风气？”
素霓似乎从不给谁留面子，说话一针见血；
三长老的脸色也非常尴尬，似乎有话说不出，眼神四处游离，犹豫片刻才无奈坦言：
“那些孩子不懂事，我只是希望……他们保护别人之前，先保护好自己！”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个杂役与官二代结下梁子，宗门不能保护他一辈子；
对那些官二代而言，信鸽是小事，被人打了丢了面子是大事，落下话柄，很难简单了事。
“灵门宗的弟子，断欲绝尘，清雅自立，绝无贪生怕死之徒，亦无攀权附贵之风……”
凛若冰霜的素霓仙子，严词厉色地说着，却被长老突然的一声怒斥打断：
“我知道——！可我……我宁愿自己的徒儿全是孬种，也不愿后山再多一座坟！”
这话似乎有些言重了，不过素霓也明白，三长老是剑鸣堂里最“心软”的一位，但也是最让人悲伤的……
曾经他座下百余名徒弟，绝大多数都死在与魔修的战争里，还有近半数弟子，永远留在一个叫“血石林”的地方；
如今，就只剩“太承”与“少承”二位亲传弟子在世。
几个月前，去往战场的最后17位徒弟，倒在了雪夜，一个也没能回来……白发人送尽黑发人。
李千玄虽然是三长老捡回来的，但并未拜师入门，作为杂役，隶属于“净尘院”，分配在剑鸣堂工作。
不知不觉，三长老已是双眼有些泛红，长叹了一口气，仿佛突然老了好几十岁，原本笔直的背脊，也无力地曲靠在椅背上：
“……素霓，你还记得太承吗？”
“太承真人……没记错的话，他与师弟少承，今年中元就可以回来了。”
太承师兄曾经也是素霓的追求者之一，不过他也比较懂分寸，所以二人关系不算差；
眼神有些恍惚的三长老，看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喃喃念道：
“嗯，太承和千玄，他们是一类人……‘要是连自己师弟都保护不好，还能算灵门宗的弟子吗？’太承当初和我拌嘴，也是这么说的……一模一样，这样满腔热血的孩子，总喜欢把自己的生命看作一张底牌……”
嘴上说着太承，心里却是曾经那群调皮捣蛋的孩子，自己收的徒弟中，又有哪个没绊过嘴呢？
他们大多都是捡来的孤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可当初有多么烦躁，如今就有多么怀念……
素霓似乎看见了三长老瞳孔里的缩影，可对李千玄的看法，却颇有微词：
“他们都是宗门的骄傲……但李千玄的眼神中，并没有‘放弃与牺牲’的觉悟，仅是对名誉与认可的渴望……”
素霓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感情，但所说皆为所见；
有的人在一无所有时，或走投无路时，会显得非常无畏，可一旦拥有了放不下的东西，就会变得胆怯。
三长老摇了摇头，无奈地冷笑了一声：
“呵呵……其实太承刚拜入师门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那双渴望被认可的眼神，比任何人都要炽热……可做英雄有什么好的？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要那些虚名有何用？”
说着说着，长老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些愤愤不平……
太承道人，是所有弟子中，最喜欢出头的，也是最喜欢替别人打抱不平的，比起“仙”，他更像一位“侠”；
别的弟子，都绞尽脑汁考虑，如何获得机缘，得到仙宝或传承，想方设法提高修为……
而太承道人，却一心想要解救天下苍生，斩尽魔修恶徒，洗净良冤，摆出贪渎。
这个世界不太平，太平的只是那些活在庇佑下的人，只要人还有欲，魔修就永远杀不完……
可太承道人的想法太空、太大、太天真，救一人容易，渡世人难，人间苦痛本来就不可能根除。
但三长老却在太承身上，看见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看见自己曾经愚妄自负的模样……
心怀天下之人，究竟是爱人……还是爱己？
若拯救天下苍生，代价是千古骂名，又会如何选择？
若天下太平的功业，名落他人之手，是否又能心甘情愿？很多人，只有在面临选择时，才看清自己内心。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或为名、或为利……理想与梦想，皆是欲。
太承儿时，父亲走火入魔，杀掉了全家老小，是三长老的第一位弟子，用命换回来的……
所幸，仇恨与怨念没有蒙蔽太承的双眼，在他眼中沉淀的，只有义无反顾的背影，追上那道背影，也是太承道人心中执念；
而他刚出师那会，正是与魔修的上一场战争，最激烈的时候；
三长老料定，太承下山后，肯定会奔赴战场，按他的性子，担心他命不会长……
于是使了些手段，把太承与少承二人留了下来，送入宗门禁地，看守封印四十年，直到今年中元才能出来。
可没想到，最后活下来的，也只剩他俩了……恍惚了片刻，长老又忧郁地喃喃问道：
“太承他……会恨我吗？”
“太承师兄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是啊……但太承那样重情重义、一心想要扬名立万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宗门的叛徒呢？”
三长老眼中有些自责之意，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每名弟子出师时，宗门都会用乾坤演运盘，为他们算上一卦；
谁知演算结果显示，满怀雄心壮志英雄梦的太承，最后会将成为仙门的叛徒。
三长老是不相信这个结果的，甚至想让他留下来，传承衣钵；
但太承道人却认为，师尊是听信了这个推演结果，才故意针对他！
师徒二人不欢而散，四十年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为人师……也不过是将自己的欲念，强施于徒……”
…………
其实，李千玄心里也明白，三长老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若不是为了自己好，根本不会管这种事；
但越想越来气，自己可是救世剑仙！为什么要给那种人道歉？！
四年前来到灵门宗，是人生的开始，如今能继续在灵门宗生活，已经很幸福了。
从记事起，大约三岁就被魔修抓走，烙下咒印，当成试验品，打算用活人炼成法器；
那是噩梦的开始……
每天都被泡在冰冷的药池里，服用奇怪的丹药，对身体进行特殊改造；
终日被关在漆黑的地牢里，痛不欲生，不见天日。
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人体炼器术，将活人炼成自律人偶，炼成后，可以为器主吸收伤害；
而施加的咒印，导致身体逐渐畸形……
直到大约八岁时，一场诛魔战爆发，李千玄前世记忆渐渐苏醒，拖着满身溃烂、畸形不堪的身体，趁机逃走；
本以为就此逃出生天，但又被五毒宗抓走，种下了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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