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带着秋寒的凉意。
门庭前的那株九月桂也随着簌簌抖动。
一层浅薄的霜不知何时覆盖了枝桠，引得那枝条也颤巍巍，桂瓣纷纷扬的落下，何须浅碧深红色，广寒香雪一点沁。
坐在门口平台处的少女，微喘了口气，她的嘴唇干裂苍白，唇上甚至还泛着淡淡的青紫色，似是想要平息胸腔内带来的闷痛，又许是其他，但那喘息，依旧绵长。
桂香，似有若无。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秋。
少女的身子越发单薄了，一件月白的纱裙，也渐渐染上了灰白之色，几乎不能掩饰的病态。
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伸出手去触及那庭院中开得芳菲，哪怕是这样凉薄的秋，也依旧盛绽，开的美好的九月桂。
她的唇瓣干裂，手腕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唯独那张脸，神较洛水胜三分。
月光透过指缝，洒在她那张素净的脸上，浮现着病态般的苍白。
不消一会儿，却又是无力地垂下了手，垂在身侧。
方才知晓那几声轻咳，仿佛已将全身力气耗尽一般，连眼角都被刺激的微微泛红。
病弱地仿佛没了骨头支撑，少女最后虚弱地倚靠在竹制的轮椅上，目光空洞无焦距，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偶尔会因为疼痛皱眉。
“啾—”忽然地，从不远处的林间传来几声熟悉的低鸣。
少女被冻得白里透红的耳朵，略略动了下。
“青鸢儿？”
她费力地牵动了下嘴角，朝着庭院外的某个方向望去，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少女的眼睛看不见，却是能够通过声音听出声源的。
这一句，自然是问青鸢儿。
青鸢儿闻声，从竹篱笆后面探出鸟脑袋，扑腾着翅膀，欢喜地落在少女柔弱似无骨的肩上，鸟喙轻蹭了蹭她的面颊。
它绒绒的小脑袋，缱绻在少女凝脂的肌肤上，却丝毫带不给少女半分暖意。
满月悄然升起。
少女的身体微僵着，遍体生凉。
须臾，青鸢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扇动了一下翅膀，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担忧地盯着她看，但又有些畏惧。
月光清冷，该来的还是来了。
少女冰凌一般的指尖微微蜷缩，今夜是她将迎来十八岁的生辰日，可她的心情并未因为生辰的来临而感到多少喜悦，相反，她的心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悲戚。
她是不信命的，所谓命由己身不由天，她的生活，一直就是如此。
直至三年前，她在那场秘境遭人暗算，得了一种罕见的奇毒，毒性剧烈，一旦沾染，便难解。
在那时，她才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命运的捉弄，什么叫做不可抗拒。
可她偏生不信命，也不愿屈从命运。
于是她找寻各种办法克制体内的毒素，可惜效果甚微，反倒使得毒素变得更加肆虐猖狂，每每运功之际，阴毒便成反扑之势，侵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导致体内气脉受损，修为一落千丈的同时，就连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玄阴之体，也被这毒所污，成了绝脉。
她在生死线上徘徊了数次。
最终，她在这场与命运的较量中，惨败。
但这并非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旧日那些被她击败的对手，在得知她的病情后，又再次联袂来袭，对她百般羞辱，她被迫躲进了这荒芜的庭院。
时至今日，天衍宗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她的名字了，因为她早已经不在那里，而是隐匿于世人视野之外，再也不为人所识。
只是，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耻笑和侮辱，却从不曾减少。
她的心里，有着太多的苦楚，也有着太多的愤恨，却又在命运的不断打击下，逐渐沉寂下去。
她的眼神空茫，看不见一丝焦距，她只知道，自己不甘，很不甘...
长久受到病痛的折磨，让她早已没有了昔日那种惊艳绝伦的姿态，反而多了一份病态的羸弱。
而那双瞳的无神之感，更甚。
月上中天，逢月满。
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阴毒终究是如约而至的复发了，寒气再也抑制不住，只瞬息，身周三丈之内，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寒雾弥漫，一片凄寒。
少女紧咬着下唇，身形微颤。
清辉月色透过疏木映在她如雪白头上。
那种沁骨的极寒似乎连神魂都能冻结，这让少女本就孱弱的身躯，愈发承受不住。
她不由得抱住了双臂，抵御那蚀骨之寒。
忍耐着寒气带来的钻心之痛，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地维持着那一点微弱的生命体征，以免寒气攻入五脏六腑。
渐渐地，少女的身上，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如雪的银睫也趋近闭合。
一旁被冻地瑟抖的青鸢儿，终是察觉到了异常。
它扑棱着被霜降打湿的羽翼，飞到少女的身边，希冀地用鸟喙轻啄着面颊，试图唤醒少女的意识。
少女仍是无动于衷。
“啾~！”
青鸢儿急了，透过少女如银的发丝，在她的耳畔不死心地鸣唳着。
挂在少女耳垂上的明月铛晃晃作响。
它忽然有些后悔赶跑刚才的那个人类了，他看上去不像是坏人，兴许能唤回主人的意识。
可这个念头还没转完，青鸢儿便立刻打消了自己这愚蠢的想法。
觊觎主子容貌的坏家伙们防不胜防，它怎么能置主子于危险之中呢。
不行，它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染指她。
青鸢儿着急了。
它焦躁地在低空盘旋不止。
忽又想起什么，青鸢儿猛然振翅飞上天空，张口吐出一颗鸽卵大小的青芒。
那是它本命炼化的精元珠，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灵气，虽聊胜于无，但总比没有强。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青鸢儿用鸟喙夹着精元珠，硬生生的撬开了少女毫无血色的唇，将它送入其中。
精元珠一入口，便迅速化作暖流涌入少女的丹田之处。
青鸢儿紧绷着的弦蓦地松弛了下来。
但仍免不了一双幽幽小眼紧张地望向少女，希望能够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它等啊等，少女的脸上除了那一层淡淡的霜白外，根本看不出有别的表情。
就当它以为，心凉了半截时。
少女如雪卷曲的睫翼，竟轻轻颤抖了几下，细碎的霜花，也随之飘零。
她缓缓掀开，闭阖着的双目，一小片显而易见的阴影打下。
青鸢儿大喜，在少女脸侧亲昵地蹭了蹭。
少女睁开眼，望向它，似是劫后余生，她的眸光中有一抹淡淡的水光浮现。
可惜，好景不长，很快，那水光便又散去，那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毒入神藏，罕有药医。
她知道自己的时日已无多。
没等来青鸢儿焦急的鸣唳，少女沉重的眼皮，再度耷拉下来，世间仿佛安静到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
“青鸢儿，别怕。"
少女微微偏过头，轻若鸿毛的自喃，从檀口溢出。
青鸢儿闻听此言，立即停止了接下来的举动，小小的鸟头，乖巧地搁在少女的肩头，而少女也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有些勉强的唇角，露出了一个微弱的弧度。
“我还没有赴人间春三月，怎舍得走？”她轻笑着，似乎是想把心底最后那一抹哀伤也笑尽。
但那笑容，太过苍白无力。
浅得仿佛风一吹就会破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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