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是上半年的事情了。对，差不多三月份儿，因为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已经有点儿记不清了。”
本森的刘海上全都是油，饥饿使他的肤色像冬天的雪一样洁白，深深的黑眼圈仿佛刚出锅的煤炭，整整脸完全不像一个活人，没有半点儿生气。
“就是说你四个月前饿的要死时，被施舍了一碗面，然后给你面的人和你签了契约，之后你就天天刨坟啃尸体吃了？”
保安拿着手中的小本儿，脸上满是嗤笑地看着本森问道。
“嗯。”
保安没再发话，转身将一碗猪排饭递给了他，然后朝一旁的同事窃窃私语:
“放心吧不是嗑了，这人是政府派过来的支教，人品可以的，估计是上面儿给的油水少饿疯了。”
“饿成这样……？”
“这哥们儿人挺不错的……本森，你吃完休息会儿就走吧，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行，篮子。”
本森慢慢打开猪排饭，扑鼻而来的香味引不起他半点儿食欲，植物油的光泽不能撼动他的心灵一丝。
他慢慢拿起筷子，长叹一口气，接着便像吸尘器一样将食物往嘴里送，生怕慢一步就饿死在这儿。
明明也算半个老师了，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啊？
记不清了，那大概已经是初春时的事情了。
这不是勇者战胜魔王的故事，而是初生的魔王被勇者追杀，苟延残喘的故事。
当时其实才二月末，春节刚过没多久本森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为山里的孩子带来知识。
那天风很小，山中的小镇显得十分寂静。因为是初春，才六点夜便静了下来，月亮悄悄爬上了天，将最后一抹蓝赶走。
好死不死今天的温度很低，工作还多，同事又摸，本森最冤，明明回宿舍的校车已经早早地离开了山腰，本森却到七点半才擦完别人的屁股，灰溜溜地徒步走回宿舍。
因为工作量，本森已经一整天没吃过饭了，饥肠辘辘的他还要拖着一百三十斤重的身体，往五公里外的宿舍步行。
白面的仓鸮在空中盘旋，时不时发出讥笑般的嘲讽，仓鼠大小的蝙蝠倒挂在树枝上青色的双眼中透出一丝诡异的光。
所有动物发出的声音，就仿佛在讥笑这位苦逼的青年，又好像渴望吞噬他的恶魔，让本森本就虚脱的身体，多一分力用来恐惧。可这又能怎样？谁叫……
“嗯！”
在本森快要趴下时，一道白光出现在了他的瞳孔中，葱花和鸡蛋的香气从百米外的小摊飞来，还有在平底锅上挣扎的五花肉，跳动的油渣深深地鼓动了他的心。
本森呆住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勾住了他原先悸动的心，将他安抚，然后引诱。
他朝远处的光点慢慢前进，小跑，飞奔，原先无力的身子忽然充满了力量，将本森拖了过去。
在即将倒下的一瞬间，本森飞速如同饿狼般扑向面瘫，然后用如饥似渴的声音对摊主吼道:
“老板，来碗面！往料多的点，多贵都没关系！”
老板是个约摸奔三的妇人，皮肤白且光滑，披肩的散发透露出一股迷人的芳香，明明天气还冷的让人发抖，她却穿着V领黑衬衫，深得如同深渊的事业线让本森暂且忘却了饥饿。
“客人，别光看我啊，不然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啊啊……不好意思。我能先吃点儿花生开胃吗？”
“可以哦。”
妇人用十分宠溺的表情看了一眼本森，然后熟练地从身后取出一条长长的里脊，本森嘎嘣嘎嘣地啃着花生，无意间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那个位置……是背吧？应该拿不到东西吧？
本森将看向胸部的视线挪向身后，竟发现黑色的衬衫上有团污渍，好像什么液体沾了上去。
“咩～”
正当他准备细细盘问时，一只黑山羊忽然从他旁边儿出现，像条小狗一样蹭他的小腿。
“这是我养的宠物，可爱吗？”
“挺可爱的，感觉毛茸茸的唉。”
本森笑着揉起了山羊的脑袋，山羊也兴奋地咩咩叫，嘴巴不自觉地朝本森的手靠近，伸着舌头准备舔舐。
“店里没肉用时我会把它宰了。”
“咩！”
山羊仿佛听懂了这句死亡的威胁，像落荒而逃的狗一样撒腿跑到一旁，然后缩起了身子。
“来做好了，吃吧。”
说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递到了本森面前。葱花，煎蛋，烤肠，五花肉，青菜，头孢，还有在汤里浮动的油花，两片儿绯红的番茄，无不引诱着本森大快朵颐。
咕咚，咕咚～
本森像饿了七天的贝爷一样，将碗里的食物连带油汤一点儿不剩地消灭，把干瘪的肚子填满。
“再来点儿饭后饮料如何？”
“谢谢！”
接过一次性水杯，一口气将其干掉，微甜的液体刺激着本森的味蕾，直到流入胃中才带来阵阵暖意和辛辣。这……是衡水老白干儿！
“1000元。”
“好……？”
正当本森掏出手机准备付钱时，高昂的饭钱狠狠地给了他两耳光，将他从迷糊的梦乡中叫醒。
“姐你这面条金子做的，还是碗金子做的？”
老板将碗筷拿到一旁，弯腰将胸口两坨无用的肥肉放在按板，一只手杵着脑袋回答:
“你看这山里现在哪儿还有饭摊儿啊？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话在理，但本森也不傻，就这么碗面要一千简直就是抢，他正了正领子和对方说道:
“我是来你们镇当支教的老师，这碗面我给25都没问题，但这价不可能成！不行明天你去山腰的学校找我，让大家评评理。”
“明天？你觉得自己活的过今天吗？”
老板的声音忽然变得凶狠，原先妩媚的声音如今仿佛一条饿狼。
本森怔了怔，开始思考老板娘的话。
番茄一开始因为是红色所以人们觉得它有毒，仓鸮在中国只分布在西南方，吸血蝙蝠体型很小，黑山羊在欧洲有恶魔的意味，头孢和酒不能一起吃。
“是酒，面里有头孢，你刚刚又给我喝了酒，还是老白干儿！”
19:59分。
这一刻，本森还只是觉得对方想靠这个威胁自己，不给钱就别想去医院，可就在一分钟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20:00
镇上有一所教堂，楼顶有一口铜钟。钟在八点整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十二声钟响将沉睡的邪灵唤醒。
老板娘将自己衬衫的扣子解开，南北半球在本森面前一览无余，可他的视线并没有凝视在那里，而是老板娘的背。
背上流出了殷红的献鲜血，阴森森的白骨从血中露出，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苍蝇在附近飞舞，拨动着本森快要停下跳动的心脏。
“吃了这个还想跑吗？”
那条里脊，是老板自己的。
本森从椅子上跌倒，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老板带着阴森的笑容慢慢靠近他，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纸。
“1000元，请支付。”
“我……我，我没……”
本森吓得说不出话，他现在只觉得胃不停地蠕动，好像刚刚吃下的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而是无数只蛊虫。
“没钱？那考虑下这个吗？”
老板将那张泛黄的纸递给了本森，上面儿写满了晦涩难懂的英文，除了最下方的“Name”外，本森竟看不懂一个字儿，但当他看到纸上的一个黑色倒五角星时，他终于明白了现状。
“你是……恶魔吗？”
恶魔，政府的领导们是这么称呼这些家伙的。
和欧洲神话中记载的一样，引诱人们堕入黑暗，以此为乐，危害人间，满足自己。
在中国，它们曾经叫妖怪，但随着时代的断层与唯物主义的贯彻，最终还是从历史舞台上被划去，直到近几十年人们的物质生活开始丰腴，这些怪物再一次来到了这片土地。
而世界各地都有对抗恶魔的组织，那便是教会。教会将训练出的传教士被派往各国公安系统，逐渐融入各国，成为消灭恶魔的绝对力量。
恶魔的存在是对外公开的，但教会能够使用某种力量将人们对恶魔的印象淡化，从而避免引起恐慌，减少人们主动寻找恶魔的可能性。
有毒的食物，不属于这里的仓鸮，体型很小的吸血蝙蝠，听得懂人话的黑色山羊，毫无疑问，这个老板娘一定是恶魔。
这些内容是本森在刚刚一瞬间想起的，身为政府的工作人员，他是社会中极少数知道教会的人，但尽管如此，他对这些知识还是如此模糊。
可恶，如果教会没有对我淡化印象，那我就能注意到被恶魔盯上了。
可恶，如果同事没有在工作时摸鱼，那我就不会这个点还没回去了。
可恶，如果……如果没有这群家伙，那我就不会遇到这只恶魔了！
老板从摊位中走出，搂住本森将嘴贴近他的耳朵，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道:
“可是，你已经没有机会抱怨了。签了这个契约，把身体的某个器官借给我，就可以活命哦～”
“借……？”
本森强迫自己震惊下来，痴痴地听着身旁的恶魔低语。
只是借给她吗？这样就能活命？
我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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