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皆为浓烟所笼罩。
起初还听得见呼喊声与呛鼻声,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感知都逐渐变得微弱、模糊。
丘陵之间的细谷上,铁轨笔直地延伸向远方。列车如长龙般已然飞速驶去,唯有这一节车厢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幽深的山谷间。
火车的车皮被巨石砸得凹陷了下去,若隐若现的火光里,蜷缩一群本是青春年少、含苞待放的少男少女。
他们正处在修学旅行的归途上,合唱着歌,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料到,自己乘上的竟会是一班开往地狱的列车。
而在这无边无际的山岭间,再不会有其他人能听见他们的求救声。
窒息。窒息感开始缓步占据易北的意识。这种怪异的感受让他想起了游乐场里的过山车,从低处往高处缓缓攀升,又“哗”地一下落回低谷。他的求生欲就是这样,从起初的不甘心到现在的接受现实,这其中过去的时间,也许只有短短十几分钟而已。
最后,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周围的声音也彻底偃旗息鼓了。
明明仍旧身处于滚滚的黑烟之中,身周的触感却只剩下刺骨的冰凉。易北用最后一丝力气转动眼珠,试图寻找什么,但却是徒劳。
因为他的视野已然化作绝望的一片黑暗。
“这样,仪式就算完成了吧?”
不远处的山顶,一高一矮两个裹在黑披风里的人正注视着一切。当然,在那节受难的车厢里,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并知晓他们的存在。
二人脚下的法阵亮起了晦暗的微光,纹路脱离地面,升起,然后诡异地浮在了空中。他们知道,这是仪式成功的证明,也是祭品无人生还的证明。
“……我们终于又凑齐了一个条件。这样一来,离‘那位大人’的复活就更近一步了。”
火光越发黯淡,直到被灼目的夕阳完全吞噬。望着眼前诡异的景象,那个高一些的男人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喃喃自语。
……
易北郡,子爵府邸内。
“温杜克,事情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全都是因为你的失职!”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怒斥着,手上的丝绢湿了大半,“明天就是树枝占卜仪式,塞留斯却直到现在还昏迷在床……要是误了大事,你要我怎么办,要子爵家的颜面往哪儿摆!”
侍从打扮的青年垂着头杵在夫人跟前,任凭打骂,一言不发。温杜克清楚,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资格顶嘴。夫人说的一字不错,正是因为他给了少爷独处的机会,才会让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
“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有些乖僻你也不是不知道,竟由着他的性子让他乱来!”
说到这里,夫人的眼泪又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血也放了不少了,现在连医生都说一时半会束手无策。要是错过了明天的仪式,我该怎么和威尔交待……”
女仆贝尔特见状,忙殷勤地搀扶住夫人,一边替她拍背,一边把她搀扶到轮椅上。
“好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就是处死你,也换不了塞留斯醒过来。你要是但凡还有些悔过,就给我好生替少爷向圣树祈祷!……哎,我可怜的塞留斯,我可怜的孩子……”
温杜克把头低到了胸前,等到夫人的呜咽声弱了下去,便只能听见轮椅轰隆轰隆的声响在走廊上回荡。今天这声响显得异常沉重。
等到轮椅的声音远去、消失,温杜克方才直起身,眉头紧锁。
他走到塞留斯的床前,下意识地想要握住那只苍白的手,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抱歉,都是因为我的纵容……”
温杜克紧咬着嘴唇,把手放在了床头的把手上。
……
……有光。
眼前突然有了血的颜色,体温又回来了。难道说,他没有死在那场事故中,而是被救援队救下,被医院给抢救了回来?
易北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他感觉到,此时此刻,手指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尽管如此,他毕竟是重新获得了触觉,他摸到了,那是柔软丝滑的布匹的触感,现在自己应该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么江瑞儿呢?
她人那么好,如果上天真的有眼,一定会让她也活下来吧……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病房里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片古朴的彩绘,附在天花板上,绘着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可惜看不清颜色,想必已经有相当的年岁了。
这家医院的装潢真是别具风格。
……即使是说这种装蒜的话也改变不了现状啊!
几乎是一瞬间,易北立刻就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猜测——他到底应该还是死了,然后又活了,到了一个完全陌生、不知道是教堂还是城堡的地方。
尽管目前还只是猜测,而且是很不着边际的猜测,但八九不离十。
“少爷,您……醒了?”
因为,就在下一刻,一个欧洲人面孔的英俊青年凑上前来,担忧又欣喜地望着他,还叫他少爷。
易北清楚,他不可能认识这样的人,除非他记忆错乱,或者是穿越了。
他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高中生,成绩中游,个子中游,家庭条件一般,性取向正常,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有暗恋的女生。
因为生活在小城市,易北见过的外国人不论黑白掰手指都能数清,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典型白人却叫他“少爷”……
再结合头顶上这莫名其妙的壁画彩绘,他想,自己应该是穿越到了类似古代欧洲那样的异世界,身份还不低。
易北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吐出了个“嗯”字。这并不是他所熟知的语言,而是理应完全陌生的发音,他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但考虑到时机和场合问题,为了不惹人怀疑,他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回答。
“太好了,您总算是醒了。您知道么?您已经昏睡了整整两日。”温杜克说。
“……嗯。”
温杜克听到这声略显敷衍的“嗯”,先是皱了皱眉,又问:“那么……您没有哪里不舒服么?”
“嗯……没有,就是还有些没力气。”易北侧过身,小声应道。这倒不是他说谎,他确实感觉浑身无力,翻个身都是铆足了劲才做到的。
“那大概是因为医生为您放了血……总之,我会通知夫人,安排人好好照顾您休息。”
温杜克摇了摇铃,很快就有一个身着女仆装的少女快步赶了过来。这应该是个见习女仆,温杜克对她的这张脸并没有多少印象。
他简洁地把命令传达给她,打发她去找人。待女仆走远了,温杜克稍稍把门带上,重新回到易北身边。
“少爷,我不知道那天您把我支走后发生了什么,但我要忠告您,无论您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蒙骗我,这种事情都不会发生第二次。”
温杜克严肃地说着,一边走到窗台边,把歪斜的花重新摆好。
期间,他用余光瞥见床上那人的动作,不由得叹了口气。
“……您既然还未恢复,考虑到明天的树枝占卜仪式,您应该再多休息一会儿才是。”
“是么?既然你这么说……”
易北尚且对现状不明所以,只是一昧顺应着青年的话回答。他现在只想腾出一个安静的空间,好正经思考思考哲学三问。
说来,此时此刻正是提出这件事的好时机。
“那我要再睡会儿。你在这里我睡不着,照顾我的人也不用了,所以……”
他疲惫地眯着眼睛,同青年对上了视线。
“什么?”
温杜克还是头一次听到少爷提出这种要求,因此半晌才反应过来。
“……好的,我知道了。”
尽管放不下心来,但想到这里是府上,少爷的房间有着完备的“安排”,不必操心过了头,温杜克便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离开了。
但他心中不免升起了一缕困惑。
……毕竟,少爷从未有一天是能在无人陪伴的状况下睡着的。
……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那名像是贴身侍从的青年走后,易北又睡回了平躺的姿势。他头脑发胀,因为庞杂的“答案”正如海啸一般袭来。
“温杜克·韦斯,‘我’最亲近的仆从……”
下意识地就吐出了那青年的名字。
这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这具身体本来的记忆。随着信息的火山喷发,易北梳理着这长达十二年的他人的记忆,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而是被另一个人的存在给覆盖住了。
塞留斯·易北,易北子爵的独生子,现年十二岁差一天。
塞留斯虽然出生于有爵位且历史悠久的家族,但易北家却并不富裕,因为易北郡是个边陲小城,土地贫瘠,还常常为魔族的侵扰所困。
是的,这个世界上有魔族,不仅如此,还有“命定”这么一说。人们信仰大陆北方的瑞塞马拉圣树,并把一切命运都在十二岁之时就交给“树枝占卜”。树枝占卜会决定一个人的职业,并且只要没有意外,占卜赋予的职业永远都不会遭到变更。
而明天,就是塞留斯迎来十二周岁、要接受树枝占卜仪式的日子。
要总结一下的话,身份是子爵少爷,用他不及格的世界史成绩推测,文明程度大概可以类比中世纪后期,文化却不尽相同,而且有魔幻要素的设定——非要说的话比较像jrpg的氛围?
“……倒也不错。”
只是,这具身体昏迷的原因他却还是没有找到,仿佛这段记忆压根没有存在过一样。如果被问到,就只能随机应变地糊弄过去了。
易北把脑海中的记忆差不多消化好之后,用没有绑着绷带的那只手做支撑,吃力爬下了床。这一站起来,他才发现视角变得格外别扭,比起原来矮了一大截。
“我十二岁的时候有这么矮吗……”
塞留斯明明是贵族家的孩子,吃喝上应该都是很讲究的,发育得却不是很理想啊。
他走到窗台边,木板窗推到一定角度就推不开了,被牢牢锁着,空隙最多只能容纳手臂粗细的物件。他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发现门被从外面上了锁。
“真是离谱的侍从,有这样对主人的吗?”
但追根溯源,貌似还得是塞留斯行事太过古怪的错。
在易北接收到的记忆中,塞留斯纵然还只是十二岁不到的年纪,却已经做过许多叫人难以理解的事:撕碎女仆的衣服后把布片吞进肚子里,用针尖戳破手指后在桌上写血字,光着脚把脚伸进火炉中心……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这回又在树枝占卜仪式前陷入昏迷,进一步加强了温杜克对他的戒心。
看现在这情况,自由行动是不可能了。
易北决定先仔细探索探索这个房间。说来贵族不愧是贵族,仅仅是一间孩子用的卧室,就比易北自己一家三口住的公寓还要大。
床右边打了一张巨大的书橱,散着一股闷出来的霉味。书橱同样上了锁,这就意味着易北无法将它打开,一探究竟。
易北失望地在窗台边的书桌前坐下,把几个抽屉轮流拉开又关上。
除开最后一层抽屉外,其他的抽屉都是空的。最下层的抽屉里也只放了一样东西——一封信,没有蜡封,只是简单用纸包折了一层的信。
“……这是?”
易北把信拆开,里面是一张质感特别的纸,上面的文字果不其然,仍旧是用陌生的语言写就的:
【很抱歉,伟大的圣树瑞塞马拉,我——您曾经忠诚而卑贱的仆人塞留斯·易北——背叛了您。”】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暮色的王女?”
【您帮不了我,因而我别无选择,只能转投向那股邪恶的异教力量。要知道,只要能够挽救她的生命,那么,无论是怎样的罪孽与惩罚,我都甘之若饴。
我会让命运改变,这是穷凶极恶的罪过,我不期求您的宽恕。
——您卑贱的仆人,塞留斯·易北。】
……这封信是塞留斯·易北写的?
怎么可能。难以想象,这样一封内容诡异而诚恳的信会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孩童之手。
这具身体留下的信息中,也并没有写过这种信的记忆。何况“异教”是指什么?这所谓的“暮色的王女”又是何许人也……
以及,最重要的是,这封信放在抽屉最下层,也没有寄出去,究竟是写给谁看的。
虽然令人一阵恶寒,但易北很难不往那方面想,即这封信未知的收件人就是易北自己……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肯定是这家伙中二病犯了,无中生有写下的忏悔文。”
他若无其事地把信折好,放回原处,神情却不自觉地凝重了起来。
谜团越来越多了。塞留斯以前的那些古怪行为暂且不提,恰到好处的记忆缺失,现在又多了一封诡异的信。
……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单纯,这场“穿越”也不是意外或者巧合,而是什么人有所预谋造成的产物。
想到这里,易北如触电一般打了个寒颤。
他起身,鬼使神差般地走到嵌在衣橱上的等身镜前。
他把手伸向镜中那张模糊而又青涩稚嫩的脸,脸庞在栗色及颈的鬈发的簇拥中,显得格外苍白、不真切。
熟悉又陌生。
昏暗的光线下,镜中人那双蔚蓝色的瞳孔似乎闪着慑人的幽光。
又或许,这只是易北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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