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已经九十岁高龄，天人五衰，一天里就没几个小时是清醒的了。
今天有鬼市，按照惯例他昨天清早先卜了一卦。
然后直到现在，鬼市都要散了都还没能睡着。
这会儿，他用早就已经瞎了的双眼，死死“盯”着马路尽头，再抽一枚签。
用指尖轻抚过卦签，轻声呢喃，“地水师……”
“哒哒。”轻轻两声，娇小的狐狸不知从何处出现，落在了老瞎子旁边，三条尾巴招展又收拢，最后蜷曲到身前落在前肢上搭着。
“老人家，难得您今天不出摊子，奴家还以为您精神头儿不足早去睡了，怎么在这枯坐啊？”
“呵呵呵，小老儿那几毛钱摊费，也值得红三娘娘惦记吗？”
“哈哈哈，老人家说笑了，我就算要惦记，也该先惦记您的本事啊。逢凶化吉，趋福避厄，对妖族来说，可是了不起的大本事呢。”
……
“娘娘可知道，失道王大爷，已经有多久没来过五羊县了？”
狐狸当场就炸了毛，三条尾巴直接变成了三个鸡毛掸子！妖气爆发，差点现出原形。
狐狸是什么心思它自己清楚，它清楚老瞎子也清楚，老瞎子也清楚它清楚他清楚……套娃禁止！
老瞎子“实力不济”，回答狐狸的话不太好听，所以需要先搬个靠山出来镇镇场子，免得等下狐狸恼羞成怒。
但狐狸没万万没想到，会搬出失道王这么大一座山；这也就是说，这话居然难听到需要失道王才镇得住场子？
“不要太紧张，只是今天这事，小老儿之前，大约是见过的，纯属有感而发，有感而发呵呵呵。”
“这里不是五羊县，甚至不是神州，这里是边界。”狐狸的声线都变了。
“又有什么区别呢？”老瞎子依旧笑呵呵的。
对失道王来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确实！狐狸顿时就后悔了，自己继续扯那失道王干什么，给自己找不自在？
“如果老瞎子没看错……哈哈哈。”老瞎子自己都笑了，没看错？瞎子没看错？
“如果没错的话，红三娘娘，有四百年修为，却只走了七十年寿元。”
“现在哪个妖不是如此？”狐狸服软了，认怂。
老瞎子笑着叹一口气。
五百年前，失道王入神州，几乎杀尽天下大妖，只放过屈指可数几支完全没有沾过人血的。
一直到七十年多前，不是王寿终正寝之前，勉强从了枕边人的软磨硬泡，才在有关身后事的安排上给妖族也留一条生路，却使得群妖，基本上只能依附人族过活。
“才，七十年不到。”老瞎子头也不回，右手越过左肩，准确地指向身后一间铺子。
“那可不是奴家能管的铺子。”
“糊涂啊。”
这个时候，因为之前狐狸爆发的妖气而被吸引来的各种仙灵精怪妖，都已经聚集过来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老瞎子问。
就像小孩子说破皇帝的新衣服并不存在之后，所有的“大人”们就再也没法无视这个问题。
他们也是早也发觉不对，却，却……
不要多管闲事。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又有什么问题呢？在哪卖不是卖？卖什么不是卖？
这是他们人族自己的事，只要我不买就行了。
我倒是想管，但我算老几啊？
等等等等。
“小老儿先前劝过你的，这是祸事！”
“小老儿还说过，今天这次之后，小老儿就绝不会踏足此地半步。”
“小老儿，后悔啊。”
“没想到，这祸事会来得这么快。”
“小老儿今天本该早早走的，但，逃得掉一时，逃得掉一世吗？”
“老头你住口！”围观群妖们慌了，开始大声指责老瞎子，好像这样就能有什么用一样。
“什么祸事！哪有祸事！”
“就你！还一世？你还有几天能活？”
“你老糊涂了吧！”
“做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
“好狗不挡道！你拦着我们做生意是卧槽！谁咬我！”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他们人族自己卖人族的血肉！关我们屁事！”
老瞎子的声音并不大：“是所有的龙，都吃了人，都毁了地，都淹了城吗？”
整个场面顿时一清。
失道王灭妖的起始事件，灭妖大战的第一场——失道王和他的大军，沿着神州的每一条河流，从下游往上游，一寸一寸地搜寻，掘地三尺！
把每一条龙，都就地杀死在海里、江里、河里、井里。
以龙珠龙鳞龙皮龙筋龙骨龙血，补足龙族掌控水脉时永远都“不足”的水源。
“万世军开到，他们会管你，有没有用刀割了人肉，有没有用盆盛了人血，有没有用嘴尝了那清香油脂吗？”
“捉人的会死，卖人的会死，吃人的也会死。”
“看着人被捉的妖会死！看着人卖人的妖会死！看着人被吃的妖，也会死！”
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
“我突然想起来我家的衣服还没收。”
“我家的鸡该喂了。”
“嘿，我家的鸡出门时刚炖上，这会该可以了。”
“我家的狗肉也该煮烂卧槽！”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要回去给小花浇水。”
……
“胡说八道！”一声大喝。
“失道王在燧玄，已经五百年没有再进入过神州，何况五羊县还是神州最西边，这里更是神州和现世的边界，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妖族生息，乃不是王恩准，他失道王敢……能……岂会越俎代庖？他还讲不讲道理！”
“唔汪。”正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嘴的狗子默默在心里吐槽，【你自己换了那么多个词，你自己问问自己，他敢不敢，能不能，会不会。】
“何况这等小事，他失道王，岂会注意得到？”
狐狸歪歪头，这不是车轱辘话？
小花狗子擦干净了嘴上的血迹，小心收好了出门时文书小姐给它准备的手帕，鼻子一动，耳朵一竖，趴低了顺着味道闻过去。
巧了，不就是这个正在慷慨激昂的秀才打扮的……啥？这啥？
“汪汪汪汪汪！”毫不犹豫冲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玩意就是一通狂吠。
没敢上嘴，怕打不过，它毕竟还是一条小狗，连说话都还做不到。
狐狸眼前一亮，好俊的狗子。
然后悚然一惊！
继而眼前一黑！
(╯‵□′)╯︵┻━┻
他妈的这万世军的军犬不就都已经找过来了吗？！
哦，万世军没有执法权的啊，那没事了……才怪咧！这里是鬼市！鬼市啊！也是不合法的啊！
老瞎子暴起！
枯瘦的身躯爆发出非人的力量和速度，瞎得彻底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凶光！
对于求生路保住一条老命这种事，他从来都是非常认真的！
鬼秀才暴退，却慢了一步，被老瞎子把脸皮撕了下来。
他自己的脸，反正在场一众不是人的玩意都不愿意承认那是一张脸。
老瞎子小心捻着林三磊的脸皮，帮助它驱除妖气，维持人性。
“哦呦，好俊的小伙儿，你眼光还挺不错。幸好啊幸好，这小子和老夫一样，是惜命之人，舍不得死，这才被小将军闻出味来。”
小花狗一挺胸脯，它骄傲！
“也是好歹毒的手段，从人体摄了三宝，三宝里剥出生魂，又从生魂里剥出人格。”
“嚷嚷嚷嚷然！”小花狗顿时再度趴低，摆出攻击态势，龇牙咧嘴地怒视鬼秀才。
“难怪你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言惑众，是想拉我们下水，好替你自己遮掩吧？说，这个年轻人的生魂、肉体、源质，都在哪里？”
继而不等鬼秀才回答。
“诸位，小老儿机关算尽，可惜力有不逮，能算到的唯一一线生机，就落在这里了。此战虽然凶险万分，但还请诸位不吝援手。不论结果如何，有小将军作为见证。”伸掌示意小花狗。
“也足以表示，我等和他这邪魔外道！不是一路人！”
小花狗：(‘Д’)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小将军说得对，将功补过，就在今天。”红三娘娘对着小花狗眨眨眼。
“汪汪汪汪汪！”【他们听不懂就算了！你他妈同为犬科会听不懂？！】
“自当如此。”一牛妖扛着一把宣花大斧站出来。
“俺也一样。”一野猪摇头晃脑地出来。
然后是一阵无法口吐人言的小妖们发出的吵闹。
小花狗用前爪一搭眼睛。
【……%&=+%&=…%&@】
“汪！汪汪！汪！”【洛嘤！摇人！救驾！】
狐狸一跃而起，三条尾巴带上三捧绿色火焰，漂浮在半空蓄势。“小将军已经叫了援军，大家伙下把子力气，可别等援军到了，咱们还一点斩获都没有。”
小花狗歪着耸拉着头，宛若一条死狗。
【随便吧，累了。】
“咭！”鬼秀才大喝一声，挥出一阵黑风，扫退一众凑数小妖，独留牛妖、野猪、老瞎子和狐狸。
还有被狐狸暗中保了一下的小花狗。
“不知所谓，你说援军？哈哈哈！这里如果有你们的援军！我当场！就……”
“嘭！”枪响宛若旱地惊雷，灌满了气的铁砂把草叶打得飞散，隐藏在草丛中的黄皮黑纹大老虎漂亮的皮毛上瞬间多了一大片圆形散布的黑点。
再是一声枪响，打得大老虎一个翻滚，胸腹气息不平。
李素尘眯眼。
【再有一枪，它就能把林三磊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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