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神与加藤
好温暖，加藤的身体。
我依偎在温暖的怀抱中，开始倾吐过往的点点。
其实，最开始还不是这样的。
被人说以后一定会和母亲一样优秀的时候，我以前还是很开心的。
因为母亲真的很伟大，说是我的偶像也不为过。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医生了，据说甚至有人专门跑很远来找她治病。而母亲也没让人失望过，许多希望渺茫的患者都被她拯救了，她甚至还治愈过一个近乎所有人都认为没救了的患者。母亲因此而名声大噪，许多大医院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但她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依旧呆在这个不算发达的镇子。
母亲，是我最重要的人。她不像父亲那么死板，在我失败的时候总是先安慰我，再循循善诱地指出我的不足之处。母亲经常值夜班，但是只要在家就一定会给我讲睡前故事，还会给我做我喜欢吃的饭菜。
那么温柔善良的母亲、受人爱戴的母亲，会在运动会来给我加油的母亲、会在便当里写字提醒我别忘了事情的母亲、会在打雷下雨的时候抱紧我的母亲……
死了。
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似乎记不太清了，但是一提起母亲，那段回忆又如潮水般袭来。
那天，母亲倒在了血泊里，附近的人们尖叫着，一个中年妇女挥舞着沾上了母亲的血的水果刀。
“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声嘶力竭的咆哮。
几个年轻的男人冲上来压制住她，好几个围观的人拿出手机开始报警，一个有点熟悉的面孔跑到跟前来确认母亲的呼吸——是母亲的同事。
两个高中女生把我从血泊里抱了出来，急切地询问着我有没有受伤。
她们的身上也沾着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要紧的是母亲才对吧？干嘛要来管我？快去救救母亲啊！
我低头，我的身上也全是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我反复梦到过这个场景。
身边的声音如同天外之音渐渐离我而去，灼热的阳光鞭挞着每一个汗腺，眼前的景物都如同阳炎。世界的轮廓被抽取，所有颜色都失去了边界，混杂在一起，又凝聚出一个不成型的东西。
“都怪你。”
它张口说话了。
是父亲的声音。
父亲没这么对我说过，直到现在他也没把母亲的死推到我身上过。
“都怪你。”
是哥哥的声音。
哥哥也没说过。
“如果不是你，母亲就不会死了。”
是，我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因为那把刀，是冲我来的啊。
【杀了你！】
来啊，如果这样就能让倒下的母亲复活。
“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害怕的。现在活着的人是诗音，所以之后应该活下去的也是你，没有人能责怪你。”
加藤在我耳边低语，像是蛊惑人的死神。
不是哦。活下来的不是诗音，而是另一个母亲。
母亲的死对我打击很大。
但毫无疑问，身边人对我的期待才更让我难受。
【诗音一定会怎样怎样，毕竟是椎名医生的女儿啊。】
【你死去的母亲也……】
我，开始讨厌母亲了。因为她那么伟大，背负这那么沉重的信任，以至于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后来人光是从沟壑里爬出来，就已经疲惫不堪了。
父亲则是希望我就沿着母亲留下的道路前行，而我却想跳出来。
我并没有反抗的勇气。
父亲一直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对我不管不顾。真是不公平啊，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悲伤。
我回忆着母亲为我念过的故事，突然想自己也写点什么。
我也在麻痹自己，把自己投入另一个世界。
“现在的你来连学习都搞不好，还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
所以我讨厌父亲。
“别想那些了，做个好梦吧。”
2 加藤的罪与罚
“你在干什么？”
我站在茂密的草丛外，看着某个想要翻墙逃学的人。
“这不是如你所见吗？我在逃课呢。”
“你是哪个班的？”
“三班的加藤哦。”
“这节是体育课吧？我们班和三班是一起上体育课的。”
“对哦，那你就是二班的椎名诗音了吧？果然和传闻一样。”
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楚。
“你上次征文比赛拿了第一，很厉害嘛，简直是好学生的代表。不过你应该不会去向老师举报我的吧？拜托了。”
“诶？”
“我有说错话吗？”
“不，不是。”
啊，你就是椎名医生的女儿吧？以前我就去找过你母亲看病的，她人真的很好，真是可惜了……
没有提到呢，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不提及母亲。
“喂喂，你在发什么神呢？”
加藤已经站上围墙了。
“看你心情挺不好的，要不一起逃课吧？”
认真的吗？才刚入学没多久就要逃课，被发现的话绝对会给老师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可是我已经抓住递过来的手了。
不擅长运动的我第一次翻过了学校的围墙，就算是这里比周围更低一点，也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呢。
应该是逃课带来的吧？
“被发现肯定会被猛批的……”
“那你还……”
“所以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啊。据我观察，体育课上几乎只点个名就完了。我让朋友帮我和你答个到就好了。”
“啊……”
“不过作为交换，下次就轮到我帮他答到了。”
加藤拿出手机点点摁摁，很快就完成了。
“你发了什么？”
“路上遇到椎名诗音同学了，她说要我带她一起逃课不然就要举报我们，超不妙的对吧？所以拜托你了。”
“我没说过吧……”
加藤故意用正经的口吻念了一遍，逗得我差点笑出来。
“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吗？椎名同学露出那么脆弱的表情，我肯定不能置之不理吧？所以不就是对我的胁迫吗？”
相当能扯歪理呢。
我想大概一定是从那时开始的。
“该去哪玩呢？椎名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想好去哪就逃课吗？”
“难道不是因为不想上课才逃课吗？当然没想好。”
“真是的……那去书店吧？”
“诶，椎名同学意外保守呢。平日里的好学生都逃课了，我还以为这种时候会去游戏厅什么的，然后遇上几个不良与我们酣战一番最后落荒而逃。”
“感觉会被抓到警局里所以这种展开免了。”
书店就在学校附近，但是我并不是常去，家里的门禁也是一个原因就是了，只有周末能多待会儿。
“这个时间点有穿着制服的学生在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吧？”
“我觉得去哪都很奇怪呢。但要是被抓住了，有说是去书店看书可能惩罚就不会太严重的预感。”
“现在就开始考虑事迹败露了吗？有点难以理解呢。”
加藤眯上眼睛，像是在看什么耀眼的东西。
“加藤是那种活在当下的人吗？”
“不算吧？毕竟我现在就在考虑中午吃什么。”
“这个才不算吧？”
两个人在书店里低声交谈着，虽然有点对不起其他客人，不过和加藤说话真的挺有意思的。
“加藤喜欢看书吗？”
“我吗？一般般吧，但是一想到靠读书能用更少时间获得凭自己得到的人生阅历，就超有动力的。赚翻了不是吗？”
“真是奇怪的人，读书当然是因为有趣才去读的吧？”
“当然我也有觉得读书很有趣啦，不过在此之上我觉得自己赚到了。椎名呢？喜欢看书吗？”
“谈不上喜欢吧，只是没事做才会看书，慢慢就有点离不开了呢。”
“这个熟悉的理由……你以后该不会成为烟民吧？烟酒对身体都不好，还是别了。有烦恼的事可以跟我倾诉的，我可是很乐意当烦恼的垃圾桶。”
“这种时候不应该说是挚友吗？”
“挚友？可以吗？我是椎名同学的朋友对吧，对吧？”
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说是朋友也可以吧？不过加藤还是不断往我这边瞟，我只好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这个……”
这么难为情的话题能就此打住真是太好了，加藤立刻被陈列着的书吸引住目光。
应该是什么时尚杂志吧？封面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站在海边，海水没过脚踝，她一手按住头顶快要被吹走的草帽，一手提起长裙。
加藤是不是看得太久了？
“要买吗……”
“去海边吧。”
“诶？”
“想去海边玩。”
“现在？”
“不然呢？”
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在书店里看见了海就立刻要去海边？
“玩笑？”
“超认真的，椎名要一起吗？”
这里可没有海哦？这个小镇子里连大点的池塘都没有吧？去看海的话，要跑多远？
“放心吧，现在才中午，晚上之前肯定能回来的。”
“那不就是翘了一个下午的课嘛……绝对会被发现的吧？”
“这种事，只要请个病假就好了嘛。我让老爸给我请个病假，椎名同学嘛，嗯……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椎名同学正好在旁边，为了照顾我所以下午不上课了？椎名这么温柔善良，老师肯定会信的。”
“我怎么听出来一种在消费我形象的感觉……”
加藤拉着我到了最近的车站，这个时间段几乎没什么人，但是加藤却要紧贴着我，坐在同一个椅子上。
“……嗯……就是这样，拜托了老爸！”
加藤挂断了电话，对我摆出一个OK的手势。
“虽然还没夏天，不过靠这么近还是有点热的……”
“我比较怕冷啦。”
距离拉开了一点，又被追了回来。
两个人无言地注视着地板的纹路，不过上面并没有记载什么古文字，有的只是规整极了的方格。
静不下来。
心跳比平时稍微更快一点，但是这多出的一点就跟1与0相比一样，带来了质变。
加藤就坐在我旁边——这件事怎么也无视不了，温度、气味，以及静下来时有些忧郁的侧颜，这些都是我触手可及的东西。
但是又那么遥不可及，像是在荒诞的梦境里，害怕一伸手一切都烟消云散，这个晚春的正午、老旧的长椅、斑驳的日影，一切都将离我而去。
好想，就这样永远待下去啊。
“椎名同学，在想什么呢？该走了哦？”
车到了。
“我在想，该不会是梦吧？”
“梦？”
“不过应该不是吧。如果是真的是梦的话，在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
我们两个坐到了相邻的位置上，车上也没什么人。
“原来椎名同学是敌人……”
敌人？ 什么时候？
“啊，看你很困惑的样子，想来你是不知情啊。就是在学校论坛上最近很火的一个话题啊，梦是在意识到了是梦才会醒来，还是说已经彻底沉迷于其中才会醒来。”
“诶？什么意思？”
“就是啊，做梦的人究竟是一开始就把梦信以为真，到最后才意识到与现实不同，于是自觉结束做梦。还是说一开始就知道是梦，但是却渐渐认为梦才是真实，为了防止永远睡下去，于是启动了身体的防沉迷机制，一下子把人从梦里踢出来之类的感觉。”
“比起科学，更有哲学的味道呢。”
加藤单手撑着脑袋，手肘隔在窗户沿上，我突然有一种加藤在不断后退的错觉，而不是车在前进。
“椎名同学，你觉得人是在意识到世界的虚伪的时候会自杀，还是说认识到世界的真实才会呢？”
加藤望着窗外，眼神意外地认真，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那你呢？加藤同学你是怎么想的？”
“我吗？”
加藤脸上的一点孤独一瞬间就被笑容掩埋住了。
“我肯定是那种要把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见过了，才能心甘情愿地死去的那类人哦。”
我刚想继续问下去，加藤就把头转向窗外。
“大海！”
周遭的景物已经过于陌生了，仿佛是在提醒我这里离家有多远。
大块大块的蓝色上泛着白光，一直连到了与天空交接的地方，远处的云彩像是白糖一样，在海水里融化了一半。
穿过热闹的街道，沿着边缘长着青苔的小道，越过长长的楼梯，白色的沙滩张开了它巨大的怀抱将我们揽入其中。
踩上去的感觉有点奇妙，实在是难以形容，大概有点像云上漫步那种感觉。加藤也是第一次来吗？高兴的样子比平时看上去更像小孩子。
“要脱鞋吗？沙子要是进去了可是很难弄干净的。”
加藤说着就蹲下身子。脱下的鞋子也仔仔细细地摆好了，真是在奇怪的地方很认真。
“比赛谁先到水边！”
加藤不等我回应就一个人跑出去了，一脚深一脚浅，身子歪歪斜斜的，看上去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沙粒从脚趾缝间流过，平日里总是悬着的足弓也踏踏实实地踩在了沙上，有一种微妙的陌生感。
结果我还没走两步加藤就已经站在水里了，双手在空中热烈地挥舞着，让我联想到电视里指挥直升机降落的工作人员。
我沿着刚刚加藤留下的痕迹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裹挟着一点海的气味的风吹个不停，我披着的长发被风托在半空，额前几缕头发也随风飘舞，有点阻碍视线。我不得不一手按住它们才能不用眯着眼。
“等等，先别动了。”
什么时候加藤已经到了身前了？加藤用手帮我捋好头发，然后用什么固定住了。
“好了，没那么碍事了吧？”
“啊，谢谢……”
应该是发夹吧？
“加藤同学是会随身带着发夹的人吗？”
“原本准备当生日礼物送给妹妹的，不过看到更好的，就没送出手……就直接送给椎名同学当作纪念品了，感谢你这次逃课来陪我。”
“不，其实我自己也挺开心的……不过我很在意，我们现在还要以同学互称吗？”
“说的也是呢，椎名。虽然认识没多久，但是我觉得我们意外合得来呢。”
两个人只是毫无意义地闲聊着，又顺着海边走了一小段，最后也没有演变成互相泼水的情节就已经折返了。
明明是逃课来的，却这么平淡就返回了。说不定听从加藤最开始的建议去游戏厅还更好一点呢。
“再见咯，椎名。”
“再见。”
两个人在车站就告别了。
我望着加藤上了回家的车，也没有勇气去约定下一次见面。
结果就是加藤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了。
我取下了加藤给我带上的发夹，朴素的黑色发夹静静躺在我的手心。
我突然想起来母亲为我讲过的故事。
被国王囚禁在笼子里的百灵鸟遇见了古灵精怪的妖精，妖精为它打开了笼子，但是百灵鸟为了森林不能逃走，于是它们在外玩耍了一番后，百灵鸟就又飞回了笼子。
百灵鸟每天都在等待妖精的再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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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妖精近在眼前，百灵鸟死死地咬住了它。
（要把它永远留在身边。）
我渴望的究竟是自由还是爱？
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全都是他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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