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A-107实验室内。
“好吧，你果然还是来了，这一点我并不意外。”孙阔海看着眼前的机械少女，颇为无奈地说道。
“博士，曦只是想...”
“行了，我知道的，你想和A-017的本体接触对吧。”
曦的来意并不难猜测，作为衍生产物的她想要接近本体的行为就像飞虫在渴求火焰一般。
明知眼前的危险，但仍无法遏制自己的本能。
“博士，可以吗？”曦静静地地站在原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穿着女仆装的她看起来是这么的乖巧可人，仿佛能让人忘记她是人造机械一般。
孙阔海犹豫了一下，又似乎不敢看向她的面庞，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
“在此之前，能先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吗？”
“嗯。”曦点了点头。
“你这次单独过来，似乎是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能和我说说吗？”
在孙阔海看来，机械少女虽依旧是那副呆滞的三无表情，但在感觉上却有一种微妙的不同，作为研究者的他对这种改变很是好奇。
“今天...曦和林星曜单独聊聊了一会。”
“哦？是约会吗？”孙阔海笑了笑。
“约会？或许吧。”
在曦的信息认知里，“约会”通常是指情侣之间加深感情的行为，曦也说不清自己对于林星曜保有着怎样的情感，但和她畅谈了一天后，心中似乎多了一份莫名的勇气。
“啧，那还真是罪孽深重的女生呢，小雪丫头以后有的受了。”作为长辈的孙阔海似乎是对林星曜的行为嗤之以鼻。
“所以呢？就只是因为她和你聊了一整天，所以你现在才想着来找我？”
“是的，但这其中也有曦自己的意志。”
“曦想要去了解，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何要诞生，曦想要...寻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少女没有了往日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坚毅的神情。
孙阔海则是对曦现在的状况十分感兴趣。
“以前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在收容所工作，作为天海小队的辅助人员，不就是你存在的意义吗？”
“曾经是，但还不够。”曦摇了摇头说道。
在和林星曜接触的这段日子里，她总是一直在旁边静静地观察着少女的生活，在她身边总是会发生一些奇怪但却有趣的事情，每一天都会有新奇的故事发生，又总是充满了欢笑与温暖。
曦最近总是有一种直觉，她感觉自己的生活应该不止于此，她总是隐隐的感觉到，自己有什么更伟大的事应该去完成。
以及...她也想看一看林星曜所说的世界的美好，那些她被她忽视的事物。
“啪~啪~啪~”孙阔海为她的发言鼓起了掌。
“说的挺好，但是作为机器人，作为一台依照程序运行的智能电脑，你这样的行为是否会有些奇怪？”
“是的，曦...也很迷茫，这些感情都是以前的曦从未产生过的，也有可能是本机的软体出现了故障。”
曦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胸口动力炉的位置，仿佛有一颗鲜活的心脏在其中跳动一般。
“但是曦很享受现在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曦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也正因如此，曦想要知晓关于自身的一切，只有这样曦才能够面对未来。”
“认清自身是为了更好的面对未来吗？到底是谁教你一个机器人说这些大道理的？”
孙阔海似乎是被曦的说辞逗乐了，但又转过身来：“不过，也不赖，如果你有这份觉悟的话，到是省得我去操心了。”
“但这些还不够，你还没有做到能够说动我带你去见A-107的程度。”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期待着别的什么。
“......”
曦似乎是对孙阔海的态度也早有预料，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她伸出手指向了孙阔海在实验室内的暗门。
“那个里面，有数据波动，很异常，也很庞杂。”
没错，曦在上次进入实验室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孙阔海隐藏密室处的异常数据流，但出于某些考虑，她并未直接在林星曜面前揭穿这一点。
“哦？道理说不通就直接威胁了吗？”他这么说着，但却并没有对曦的揭穿有着太大的反应。
“不过，威胁这种事确实有用。”孙阔海长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那间隐藏的实验室。
……
一颗泡在营养液之中的人类大脑和复杂的电子器械暴露在曦的眼前。
“博士...这是？”
即使是机械少女也没有预料到隐藏在暗门之后的竟是如此光景。
当然，最让曦意外的，还是另一架躺在实验台上的女性机器人。
那位女性机器人的构造明显比曦更为精密，甚至全身都由仿生肌肤覆盖，身上则是穿着一身白大褂，静静地躺在实验室上，头部无数的线路连接着那颗大脑。
以及...女性机器人脸上和曦几乎完全一致的面庞。
庞大的信息让曦一时间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而孙阔海博士似乎也是看出了曦的迷茫，便走上前来解释。
“曦，容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妻子，陈曦。”
他走到实验台前，温柔地抚摸着台上机器人面庞。
孙阔海抬起头，望着仍未回过神来的机械少女：“曦，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吗？”
“是...博士您？”
曦记得，自己的名字是孙阔海博士起的，是希望她能够如同晨曦一般为人来带来温暖。
“没错，我给你起名时，用到了我妻子的名字。”
他望着曦脸上那张与自己妻子相似的面孔，在不知不觉中，时光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我说过，你的诞生是一个意外的巧合，原本你的这具身躯也是为我妻子准备的。”
“那么，您的妻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曦小心翼翼地问道。
“呵，你们这些人，怎么总是这么多问题。”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与人倾诉一下心中的苦楚似乎也不错。
“事情要从七年前说起了，当时我接到了探索A-107的命令，要和另一位战斗人员安婉小姐一起出发，谁知道...”
“说起来也是好笑，收容所里居然传出了我和安婉的绯闻，虽然事后澄清了，但我和未婚妻之间的感情的确出现了一丝裂隙。”
“当时临近任务出发，我也知道凶多吉少，便一心扑在任务上而冷落了她，甚至为此我们还在出发前为结婚的事吵了一架，那是的我...还真是愚蠢。”
当年的回忆涌上心头，孙阔海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这些负面情绪。
“当我任务回来后，就得知了妻子的死讯，她是在当天魔导机械会引起的一场意外事件中丧生的，那时她正为感情上的事而苦恼，于是决定开车出去散心，谁成想...”
说道这里，整个故事清晰的脉络也就出来了。
“所以，这颗大脑是您妻子的吗？”
“没错，当我回来后，只看到了她尚且温热的尸体，我们说好的，等这次任务结束后我要是还活着就结婚...”
“但就在我万念俱灰之时，我突然想起了A-107，那颗大脑虽然没有意识，但却依旧保持着活性，既然它可以，那么我的妻子或许也能够活下来！”
事后，孙阔海亲自将妻子的大脑摘取了下来，并保存在了实验室内。
当时妻子死去不到一天，虽然分析显示她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活性，但孙阔海却相信他依旧能将亡妻抢救过来。
特别是在他发现了A-107可以将自己的脑电波转录成数据并产生自我意识后，孙阔海更加坚信自己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妻子复活。
“所以...曦诞生了？”
“没错，你的意识在网络中诞生后，我尝试用同样方式复制妻子的思维，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
“这具躯体，最初是为她准备的。”
彼时的华南正面临着魔导机械会的威胁，上面需要战力，孙阔海尝试着将网络意识导入躯体，并最终实验成功，诞生了名为“曦”的机械少女。
但是关于他妻子的实验却一直未能成功，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也在苦苦坚持着。
至此关于孙阔海的故事，一切都已揭晓。
“实验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小曦的意识被复制成功但却只是冰冷的数据，并且无法导入躯体，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你诞生了感情...”
孙阔海认真地盯着曦，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回应。
“曦，我需要你的数据，最为核心的那部分，我有种预感，我就快成功了！”男人的颜眼神此时带着些疯狂的神色，为了复活亡妻，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这就是带曦去见A-107的代价吗？”曦望着眼前自己的缔造者，冰冷地说道。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没错。”
“......”
“可以，曦允许博士随意采集曦的数据，曦也不会向收容所告知。”
“不，没这个必要，甚至你和收容所说我偷窃了你的数据也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我就已经离开了。”孙阔海摇了摇头，似乎对一切都不怎么留念。
“这样真的好嘛？如果博士您离开的话，就会成为收容所的通缉犯，您至今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否定。”曦看着孙阔海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忧伤。
“呵，你和她还真是像呢，不过没关系的，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曾经也是准备一生致力于科学的愣头青，直到我遇见了不可逾越的山峰，方才明白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面对无尽的科学探索，现在的我宁愿选择有限人生中的爱情。”
“我在收容所这么多年，半生坦荡，但这次的确是我对不起收容所在先。”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替我在张守大哥那里道个歉，就说孙阔海找到自己余生的目标了。”
他重新站起身来，走到了电脑面前，开始为接下来的操作而准备着。
“对了，曦，虽然我为你取名字的时候带着几分私心，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实现名字中的寓意，为大家带去晨曦与温暖。”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暴揍一顿魔导机械会那群王八蛋！”
说道这里，孙阔海到是开怀地笑了起来，像当年的愣头青少年一般。
曦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低头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的，希望博士您的研究也能一路顺风。”
孙阔海望着眼前的少女，苦笑着自嘲了起来。
“说到底，像我这么自私的人果然不适合当科学家啊，当年早知道就填别的志愿了。”
“但是这样的您，才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机械少女如此说道。
……
……
“龙”是什么？
这是曦见到A-107后产生最大的疑问，龙是传说中强大的生物，和眼前这个孤零零的可怜大脑似乎搭不上任何关系。
但是...曦却莫名地对眼前的巨型大脑产生了一丝亲切感。
“曦，时间不多，我也就能给你争取半个小时。”身后的孙阔海向着发愣的曦喊道。
“好的。”
机械少女重新将目光放在眼前玻璃缸中的大脑上，向它缓缓地伸出了手。
……
在一片虚无的黑色海面上，少女重新睁开了双眼。
自己为何在这？明明刚才只是向A-107伸出了手而已？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第一次脱离了机械的身躯，仿佛凭借完整的自我在行动。
“你来了。”
一道粗重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曦抬起头，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庞大的红色巨龙。
宏伟的身躯，红色的鳞片，足以遮蔽城池的巨翼，以及那颗高傲不屈的头颅。
这是一只龙，身体由血肉构成的龙族。
“请问您就是A-107吗？”
“如果这就是他们所起的名字，那就没错了，你可以这么称呼我，反正我早已忘记自身的名讳了。”
魁梧的巨龙趴下身来，看着眼前娇小的机械少女。
“没想到他们的实验最后还是成功了，不，也可以说是失败了...”巨龙带着几分感慨追忆着往昔。
“容我介绍一下，这里是我的精神领域，至于我的外表，也就是你看到的那颗巨型的大脑了，那也是我仅剩的血肉躯体了。”
“能来到这里，说明你也已经“觉醒”了，不过我想你心中也应该有着很多疑惑吧？”
巨龙温柔地望着机械少女，已然逝去的灵魂即将再此将使命传达给下一代。
“是的，曦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机械少女问出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
“你是谁？这个问题可能要涉及哲学了，从物理属性上看，你就是我的意识复制体，所以你就是我；但你脱胎于我，却又有着崭新的灵魂，因此说是我的女儿也行，全看你怎么想了。”
“那我...或者说你，真的是龙族吗？”
“龙族啊...龙族已然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既然你起源于我，自然也是最后的龙族了，虽然外表不一样，但你的确可以称呼自己为龙。”
漆黑的意识海洋之上，突然有点点星光闪烁，这些带着对过去思念已经追忆的星光，逐渐融入曦的意识躯体。
……
龙族，是女神的第一个造物，女神是星球的守护神，受大陆生灵膜拜，但她的意识却无法照顾到每一个生灵，因此她需要使者。
强大的龙族就是如此诞生在这颗星球上的，由于并非是自然造物，龙族虽然天生就拥有着强大力量，但却无法繁衍，由女神创造的36条巨龙在女神的意志下维护着大陆的平衡。
直到...女神堕落的开始。
随后作为女神造物的龙族也无法幸免，纷纷堕落成诡异的怪物，只有一条巨龙得以幸免。
那是象征着誓言的红龙，它曾经是勇者的伙伴，也曾立誓要守护者勇者的血脉，这份誓言甚至为其抵挡住了深渊的腐蚀。
但这还远远不够，虽然意识尚且清醒，但来自深渊的力量仍在持续地侵蚀着它的身体和意志，勇者也消失在世上，曾经共同战斗的伙伴只剩下它一人。
红龙仍在坚持，但它也明白自己的大限将至，于是在自行了断前，它找上了已经被魔族灭国的魔导联合王国的科学家。
红龙希望他们将自己的意识抹去，并将身体改造成机械，这样即使自己不复存在，誓言的力量依旧会趋势自己的身体保护勇者的血脉。
随后...在红龙的记忆中似乎经历了一段痛苦的记忆，看着自己的身躯被改造成冰冷的机械，炙热的魔法符文被烙印在身躯上。
然而，人类却动了私心，他们将具有研究价值的龙族大脑保留了下来以用作复国，这让它的意志依旧存在，但脱离身体的大脑却无法掌控身躯，红龙也记不清后面发生什么了...
似乎这群遗民最后也化作了历史的尘埃，自己则被深深地埋入地下，终不见天日。
期间也曾有人用古代的仪式唤醒了自己，那本是召唤女神的誓词，但女神已然不再，曾经的契约驱使着机械的空壳完成了约定，在消灭了深渊的隐患后，机械身躯最终又回到了大脑身边。
据说当时有人见到了巨龙归巢的样子，于是在龙巢的上方修建了村庄。
再然后...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
直到前段时间，又有勇者的血脉唤醒了契约，而自己却凭空诞生了另一个躯体，于是新生的红龙便在契约的驱使下再次出发，完成保护勇者血脉的任务。
“所以...这就是你的故事吗？”
曦望着眼前的巨龙，来自远古的往事中带着几分凄凉。
“没错，但至于为什么复制我的大脑能够诞生出你来，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到最后我都没搞懂那群遗民科学家在我身上做了哪些改造。”
“或许这一切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吧，他们打开了封印，盗走了巨龙的核心，还弄出一个新的我来。”
“不过...这一切似乎也并非坏事，我已经是属于过去的幽灵了，新的故事理当由新生的龙族来书写才是。”作为超级长寿种的巨龙对这一切似乎看的挺开。
“那为什么，曦在此前从未有过对本体有过感觉呢？”
“因为过去的你还未“觉醒”，或者说还没有诞生自己的灵魂。”
或许也是机缘巧合，林星曜在召唤女神时使得曦与A-107的本体之间产生了短暂的连接，在A-107意识的作用下，她作为龙族的意识开始逐渐觉醒，本不该存在的情感也被逐渐唤醒。
“机械...也能有自己的灵魂吗？”
“既然你能够站在这里，不就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吗？”巨龙冲她笑了笑。
在曦惊讶的注视下，巨龙的身体逐渐变得虚幻起来。
“嗯，看来我的时间也快到了，坚持了这么久等着你的到来果然没错。”
“那么，请接下我最后的馈赠吧，以及这份不变的誓言。”
巨龙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没入了曦的体内。
“愿你不再受到任何束缚，再见了，第一次相会的老友~”
……
此刻，璀璨的星光在机械巨龙的体内亮起。
被猩红巨茧包裹的机械少女，重新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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