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子的诱惑刺激下,次日刘俭带着二弟刘吉、丁亘等十几名军余、屯丁,找王公实登记造册,再拿着公文去了一趟小皂墩百户所,正式入籍为军户。
但官身户籍清勾,还要一级级上报到左千户所、安东卫,到时才有军户黄册、腰牌下发,这十分繁琐,不过三小旗兵额好歹是补齐了。至于李文泰、宋友明两小旗,还是缺员状态,有事临时拉屯丁充数已成了习惯。
大明的军户,国初时规定三成兵员守城,七成下地屯田,每月每兵支给粮银一两五钱到二两五钱不等,屯田所得粮食,须缴纳六石余粮上仓,作官军俸粮,称为赔纳屯田子粒。
一般一家军户分到屯田十到二十亩,年岁收成好每亩能收一石五斗,能得十五到三十石粮。如果种的屯田多,上缴六石还能剩下二十多石粮,卖一点维持耕作的种子、农具、耕牛所需,若种得屯田少根本不够维持生计。
原本父亲在世,刘俭家有三个男丁,二弟未算作成年,分得屯田二十四亩,另外自行垦荒余田有十亩,现在兄弟俩都入了军籍,仍须种二十四亩,加上余田去年都种了冬小麦,却无力打理。
这日一早,刘俭站在田埂上举目四望,二月间麦苗长势良好,看着绿油油一片煞是喜人,但田间有点干旱,也长了许多稗草,兼有大量飘虫趴在苗株杆茎上啃食。
“哥!现在有了银子,咱们雇人锄草撒灰除虫吧?这天气看着还得浇水才行。”
刘俭也无心种田,但田地抛荒了也可惜,点点头道:“这季节怕是没有空闲劳力,待四五月收麦后,又得种粟种豆,粟要种两季,得长期雇三个人才行,这就有点亏啊,不如包给两家佃户来种。”
“佃户啊!涛洛镇这边的灶户种田很少,天天要去盐场煮盐,军户更没空,恐怕只有去泊峰墩或夹仓镇那边找佃户来种。”
刘俭不太清楚佃田规则,便问:“那你觉得怎么包给佃户才好?每亩田分多少给他们?”
“他们只有人来种,耕牛、农具和种子,军屯田可以用墩堡的耕牛,农具和种子得我家出啊。别人雇佃户,都是每亩二斗粮,这有点少,要不每亩三斗粮吧?”
刘俭默默一算,三十四亩好的话能收五十一石,除缴纳十二石还剩三十九石,再扣除给佃户的十石二斗,还能得二十八石八斗,这差不多还行。
“那必须得雇佣两家共有四个壮年男子的佃户,头年每亩三斗粮,若种得好再分给每亩四斗粮,你去找人吧。”
泊峰墩在涛洛墩北面二十里,夹仓镇则在东北三十里的傅疃河边,去两地一天足够来回,因刘俭开出的条作相对优渥,当日就有来自夹仓镇的两家佃户户主跟着刘吉过来察看田地。
两家户主都有四五十岁年纪,看上去就是纯粹的农夫,刘俭带两人到麦田转了一圈,就此把田地都佃了出去。
手里有了银子,自是要改善一下生活,但是接下来刘俭有点发愁,二弟刘吉、小妹刘蕙都快成年了,还大字不识一个,日常仅勉强能算一百以内的加减。
北面的夹仓镇、南面的相家墩都有私塾,就涛洛镇没有,刘俭想来想去,这天干脆去涛洛镇买下一座前后两进,配套有厨房、浴房、厢房、厩房、仓房的中等宅院,花了三十五两银子。
旧宅院则正好腾出来租给一家佃户住,另一家看着更老实本分的则顺带雇佣为门房杂役,兄妹三人和两家佃户帮忙,就把家给搬了,再置办些锅碗飘盆、柴米油盐,一百两银子也花完了。
举家搬去涛洛镇,离涛洛墩也更近,下一步刘俭还打算开一家私塾,让灶户和军户家的孩子们也能读书识字,不图科举考进士,只要能启蒙也是极好的。
搬家安置佃户期间,据说盐课司追究盐仓失窃之责,将盐仓副使马防,值守盐仓的涛洛镇灶户甲首焦福捕拿顶罪,盐课司趁机加深插手盐场事务。
虽说那晚伏杀的都是涛洛镇青皮,但一次三十几条人命,刘俭想想就庆幸。因住得近了,这日傍晚王公实亲自上门,通知明日一早寅时往宋家田庄集合,准备运盐远行去贩卖。
这次刘俭不带二弟刘吉,不然让小妹一人在家不太安全,加上两家佃户有上十口人,总要有人稍微看管一下,还有那焦仁旺自涛洛墩内被挨了一顿胖揍,最近都没怎么露面,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找些爪牙就会报复。
宋家是涛洛镇附近中等富户,不但在镇子内有两家粮油店铺,还在镇郊有两座田庄,共计水田旱地不下两百亩,雇有佃户十几家,对军屯田根本不屑一顾。
其中一处宋家田庄位于镇子西南二十里的腊子坳,田庄就在小路旁,刘俭、丁亘跟随王公实一起打着火把到的时候,田庄大院里已停了三十辆马车,三十匹驴骡,李文泰、宋友明已带人等候待发。
刘俭看了看,驴骡背上都安放了鞍架,左右鞍架内各放了两个小木桶,桶上贴着红纸标签,上书有“醋”、“酱”等字样,一时有些惊奇。再看马车,那上面是绳索绑定的六个大木桶,红纸标签却贴的是“油”的字样。
许是看出了刘俭的疑惑,宋友明略有些得意地解释道:“途中要穿村过寨,为免引人注意,故做些遮掩,油醋酱可以自由贩卖,只需有路引便无需纳税。”
刘俭恍然大悟,哑然失笑,看马车上的大木桶,应是一桶一百斤,两桶一引;而驴骡背上大概是每桶五十斤,四桶一引,那这就是两万四千斤了。
“一并贴油不就行了,分贴油醋酱有什么区别么?”
“那当然有区别,油贵醋贱酱更贱,刘小旗应该明白了吧。”
宋友明说罢眨了眨眼,此子只是有些富家子的意态,倒似没什么坏心思,刘俭对他的印象略有些改观,经他一说也就明白,看来这些盐应该也是分了等级的,油表示的是精细砂盐,醋则为次一等白盐,酱就是那种又黑又苦的,这价钱自是有些差别。
王公实爬上一辆马车,站在车辕上喊话道:“诸位都听好了,此次往沂州需来回八天,干粮和水囊要带足,武器都给我装上马车,那个谁……怎么还穿着大红军裤,咱们是商队,不是出征!”
“王总旗!俺家里只有两条军裤,实在没有衣服了……”
刘俭转头一看,竟是丁亘麾下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军户,脸庞黝黑,个头高大,军裤穿在身上也紧崩崩的,这二月底的天气还有点冷,竟还穿着草鞋。
“你娘咧!咋穷成这样,去喊个庄丁来换条裤子穿。”
那军户不知找谁换,宋友明无奈摇了摇头,只得带他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刘俭此次带了两小旗,指派士兵们将带来的团牌、长枪、开元弓和箭壶一一捆扎好装上马车,每人只配挂一把腰刀,准备停当再在空地上列队。
“李小旗走前带队开路,宋小旗随王某护卫,刘小旗居中护持骡马队,丁小旗押后。”
王公实安排了行进次序,众人随之开拔起行,车马队浩浩荡荡出了庄院,走山野偏僻小路而行,天色还没大亮,队伍还打着火把。
这头一天还在安东卫境内,途中要绕开各处墩堡,免得被人盘问索要过路费,都是同一卫的兄弟,大家都知道是干什么,但只要个茶酒钱,也不好不给,可这就造成额外开支。
日照县属莒州,东南沿海一带与南直隶交界,西南则与兖州府治下沂州很近,沂水沿岸有成片的良田村落,可以船运至莒州沂水县,并行的沐水河则水流湍急,河面狭小,沿岸村落也少,此行便延沐水而下。
这天进入沂州地界,顺小路石桥跨过沐水,自河西岸而行,沿途村落市镇多了起来,不时有村民询问想要买油,偶尔还会遇上一些官商车马队和巡丁拦路盘问,这让众人都很紧张。
好在队伍掩饰得好,途中没出什么事,黄昏时路过沂州城东南附近一带,车马队加快行进速度,不巧小路上一辆马车打横拦住去路,车夫正蹲在地上敲打着车轴,车内一男一女探出头来,眼巴巴望着车夫修车。
李文泰上前呼喝道:“那行客好不晓事,马车坏了就拉到路边来修,却为何挡我去路?”
“挡了商旅的路,这真是罪过!”那车夫忙迎上来赔不是,又躬身施礼请求道:“老朽的车驾轮轴崩裂,不知客商可带有备用车轮,老朽愿花钱买一个。”
“车轮自是带的有,不过要与家主商量。你这车夫,是南下还是北上?”
“看客商是南下,正巧老朽也是南下,今日怕是到不了郯城,要错过宿头了,不如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那车夫竟想要同行,李文泰哪敢答应,转身回来禀报,王公实只想尽快绕开沂州城郊,好避开巡检司或军卫视线,不想耽误时间,干脆让李文泰给了那车夫一个新车轮,却将那辆马车赶到后面,让刘俭挟持着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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