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岚的声音在山坳中不停回荡着,听上去有些歇斯底里,又有元气的加持,她所修行的功法又擅长音波传送,是以这声音传播得有些远,几乎在这明月峰西山都能听得到。
黎老距离她最近,也是感受最深的,在这股音波之下,要不是有自身修为在护持着耳膜,想必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聋子了。
“夜幽,你给我出来!”
风岚依旧没有在意面前的黎老,兀自呼喊着,神识四处查探着,忽然间在某处密林中感受到了一道屏障,顿时神情微凝,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望着离开的风岚,黎老眼眸里有些无奈,一时间竟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过往,片刻后眼神逐渐黯淡下去,似乎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并不该去回忆,最终只得叹了口气,闪身跟了上去。
此时的夜幽望着身前已经重伤的白显光,脸色有些阴沉,从衣兜里取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了下去,说道:“你先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方才两人都听见了风岚在山下那些喊叫的声音,然而夜幽并不想理会她,扶着白显光靠着树干坐下后,干脆直接挥手屏蔽掉,白显光却有些疑惑,为什么风谷主会说出那种话?
她说的话似乎带着仇怨,但又似乎不是仇怨,蕴含着某种奇奇怪怪的情愫,白显光望着夜幽阴沉的脸,想要问一些什么却也只能欲言又止。
不多时,察觉到有人靠近,夜幽扶额无语,转身望着那道曼妙的身影,那个丁香般的姑娘,望着她那哀怨的脸庞,沉默了很长时间。
风岚见到夜幽,似乎也变得安分了很多,不再那么歇斯底里的咆哮,她只是这般静静看着眼前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如今已中年,脸颊上有些许久没有刮掉的胡茬,更多了几分成熟的意味,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如明月那般明亮!
她注意到了夜幽身后不远处靠在树干上正在疗伤的白显光,然后望向夜幽问道:“为什么?”
语气中带着几抹哀伤,似乎在忍着某种冲动。
夜幽望着她说道:“风谷主,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的好,我……不想跟你动手!”
听着这般绝情的话从面前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风岚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眼中竟是开始出现些许雾气,她说道:“你变了!”
夜幽漠然望着天上已经略微西斜的太阳,沉默片刻后说道:“对,风谷主,是人总会变,如今的夜某变得知道了什么叫善恶,知道了什么叫冷漠无情……这难道不是你们教会我的吗?”
“我……”
风岚神情微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咬咬牙还是说道:“我从来就不相信你会入魔,十八年前都是宇文熠挑拨捏造的……”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夜幽便打断她平静说道:“那现在你相信了吗?”
风岚再次结舌,双手紧紧捏着拳头,仿佛心里正在做着某种挣扎,现在的她心中十分激动,因为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那个人,然而那个人就站在面前,她却不能上去再次投入他的怀里,再也不能像很多年前那样互诉衷肠共享欢愉。
有泪水从她眼睛里渗出,顺着脸颊滑落而下,离开下颏之后被微凉的风吹偏的些许,最后滴落在泥土里,仿佛很多年前的回忆般消失不见。
她缓缓摇头,口中喃喃说着:“不……不……你不会入魔的!”
夜幽脸色不变,神情淡然说道:“风谷主,十八年过去,难道还分不清什么是正什么是魔吗?”
风岚再次沉默,类似的话先前便在白显光的口中听说了,然而她从未在意,但是现在从夜幽口中说出来,她顿时变得不知所措,不理解夜幽所言何意,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见到风岚沉默,夜幽最终暗暗叹了口气,说道:“风谷主,要是没什么事,请回吧!”
风岚闻言心中不由剧烈震颤起来,又是摇了摇头,根本无暇理会奔涌而出的泪水,带着不甘和委屈说道:“幽哥……真的回不去了吗?”
听着风岚对自己的称呼,夜幽神情微顿,说道:“风谷主还请自重!”
话虽如此,然而风岚却并未在意,带着哽咽声说道:“我……还想听你叫我一声小岚子……”
“风谷主!”
夜幽语气略显决绝,说道:“请回吧!”
风岚并没有及时退走,现在的她哪里还有一谷之主的模样,见到面前那个男人并没有像多年前那样来为自己擦拭泪水,于是只能自己伸手随意擦了擦。
待得心情稍稍缓和了些许,风岚这才说道:“这十八年我一直想去见你,但是又怕你不肯相见,所以只能忍着,把想对你说的话都藏在心里,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杀回江湖,于是这些年我一直在准备,为的就是你做事的时候能帮到你。”
夜幽闻言心中对风岚升起一丝感激,但嘴上却沉默不语,神情漠然看着面前这个女子。
风岚续道:“但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
她实在不想说出那些话,心中也不愿承认那些事,所以此时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她很疑惑为什么夜幽竟然会跟消失了数千年的魔教有染,但想必这其中必定不是偶然。
看着面前的夜幽,风岚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夜幽神情略缓,语气也变得柔和了很多,说道:“风谷主,往事已矣,多谢你对风雨的照顾,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插手,我不想为难,如果你还想帮我,还请静观风云!”
他看了看身后的白显光,沉默片刻后说道:“还有,他不是魔人,他是我夜家的人,十八年前因为仙门联军的围剿,丹田被废,走上这条路都是被逼的,现在说这些多少有点不合适。”
略一停顿后说道:“风谷主,请回吧!”
说罢后夜幽转身,似乎不愿再说太多。
风岚心中急迫,身形都因激动而剧烈颤抖,高耸的胸膛明显上下起伏,说道:“你既然不愿放下过往的仇恨,为何就能放下多年前你我的情谊?”
夜幽无奈叹道:“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哪里是几句话就说得清楚的?”
“那你就多说几句,大不了这一辈子我都听你说,就像以前一样,好吗?”
风岚的话语中已经多了几分哀求之意,既然劝不动,她便想着换一个方式,然而夜幽并没有转身,只是神情已经有些惘然,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段时光的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行走江湖时偶然间遇见了风岚,当时的风岚还没有成为风月谷的谷主,两人相见恨晚共享欢愉,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然而夜幽却在不经意间知道了风岚的年纪已经上百岁,正直青春年少的夜幽自然会有些不习惯,之后又与一个叫做青萍的女子一见钟情,阴差阳错地跟青萍拜了堂成了亲,结婚当晚便是风岚继位成为谷主的日子。
那夜,风岚并没有来参加婚礼,夜幽也没有心思洞房,是以夫妻俩始终相敬如宾,每夜入眠前,他总会仰望西方,他知道在那个方向还有个爱着自己的女人,但自己并没有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青萍也很通情达理,对于要一个孩子的想法只得暂时压在心里,直到数百年后某日,夜幽遥望天际,以为那个女人不会再来找自己,一时间心生悲意,欲要借酒解闷,有青萍在旁相陪。
两人一醉方休,次日清晨于床榻上醒来发现衣衫不整才知晓木已成舟,悔恨已来不及。
而后夜幽再见到风岚时,两人已经成了对手,因为风岚随着各大仙门掌门人为了除魔而来,当时便已心灰意冷,只是风岚来到夜府并未出手,而是作壁上观,事后夜幽重创各大仙门时,总还念着些许过往的情谊,并未对风月谷下手。
当时的风岚以为夜幽还念着旧情,心中顿时说不出的高兴,只是如今再次见面,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已这般决绝!
夜幽抬头望着天空,那方有几朵火烧云飘过,西方夕阳有下去了些许,感受着微凉的风,许久后才说道:“当初年少轻狂,做错了很多事情,不堪回首,风谷主还是忘了吧!”
知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的人,除了他二人以外还有当时随夜幽行走江湖的黎老,此外神州上再无其他人知晓,所以对于十八年前的事情,很多修仙者都疑惑风月谷的与众不同,却也没有敢去问过。
“我想再听你叫我一次!”
风岚忍着内心中的悲痛和苦涩,似乎已经把要求降到最低,说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每天都想着见到你,跟你一起做我们想做的事,一起去想去的地方,一起闯荡神州江湖,想再同你游骋风月情怀,今天终于又遇见你了,难道想听你再叫我一次都不行吗?”
夜幽心中也十分无奈,当初年少时唤出来的称呼,如今再说出来,难免有些生涩蹩口,何况两人的如今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再那么叫终究有些不合适。
却是这时,黎老的身形忽然闪了出来,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夜幽,随后看了一眼白显光,还不等白显光反应过来便将他从地上扶起,而后两人消失在了原处。
有几片枯叶被黎老的身形带起又落下,恢复平静。
夜幽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许久后才回过头来望向风岚仍带着些许泪痕的脸庞,咬咬牙,手中握拳又松开然后再次握拳,重复了数次后才抬脚朝她走去。
看着越走越近的夜幽,风岚心中越发激动,身形也在不停颤抖着,似乎比腰间的金铃还要坐立不安。
夜幽也十分无奈于风岚的倔强,知道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来,就算自己再怎么回避也无济于事,于是犹豫了这么长时间,他总还是要去面对,他的心能容下整个江湖,也应该能容下一个心怀情愫的女子才是。
于是他来到了风岚面前,他不再选择逃避,不知何时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片纸巾,开始像很多年前一样为她擦拭其脸上的泪痕,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满是胡茬的脸上缓缓泛起一个宠溺的笑容,说道:“小岚子,我跟你说过,哭了就不好看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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