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漫着血色,肃杀之意分外凌人。
大年初一本来就是个吉庆祥和的日子,青华宫照例也当张灯结彩准备年祭事宜,好让青州百姓安心度日。
毕竟是传统惯例,青州上下没人会忽略这个一年当中至关重要的日子,起早祭拜列祖虽是常态,可彻夜不眠者也往往不在少数,都等着早早摆上香烛,点上炮仗,迎喜接福,讨个好彩头,届时热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然今日,州府城内外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五更刚过,眼看日头都冒出了一线肉红,街上仍无半点动静,往年几乎要响彻整宿的炮仗像是都集体浸了水,哑了声,不得一丝声响。
青华宫更是大开宫门,各职要位的文官总管,城备军大小队首,络绎不绝进出其中,更有府军鞭策快马疾驰而入,顾不得礼节便朝莲华殿内飞奔。
“报!州主,州府城内外共剿灭魔将七名,魔帅两名,因事发突然,兄弟们支援不及,共有三十四名百姓被害,尸首残缺!”
这名府军却原来是个探子,奉命与华青来叙述灾情。
座位上的华青一袭黑色劲装,身披锦裘,闻言写下一封纸书,以印加之,道:“你执我手书,火速赶往城外驻地面见崇名将军,务必要让所属府军立即出动,不得有误!”
探子神情一凛,接过手书,抱拳道:“末将领命!”
说完冲将出去,身为军士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正是十万火急之刻,由不得半点马虎!
而华青亦是马上起身,对陪侍下首处的华望云,华志明两位族老道:“有劳两位族老暂代事务,青儿需往天象馆一趟,去去便回!”
两族老微微颔首,华望云说道:“州主且去,此处自有我俩助理,但若遇事急……”
“事急当便宜行事,以战时论!”华青说话铿锵有力,毫不犹豫,在众人震惊中已是凭青华莲灯出了大殿。
天象馆,乃是源于落神峰上天象殿的下属机构,正是为了传达落神宫各指令而设,千百年来,由于信息传递及时,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无形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是以州府城大小官员都对天象官尊敬的紧,没人会看轻这个胡子一大把的耄耋老人,连州主都特意遣了个手脚麻利的副官来照看他。
“哎呦,我说周老爷子您别这么慌,这一大早的,好歹等我备好马车送您老人家到青华宫,您把这缰绳给我,一大把年纪了,再骑马,您这身子骨受得了嘛?”
副官王充尝试着想从颤颤巍巍的周垒周老爷子手中抢过来缰绳,生怕一个不留神让周老爷子自己一个翻身骑上了马。
然别看周老爷子年岁是大了些,可反应却丝毫不慢,两手往身后一背,轻易便躲过了王充伸过来的手,并转身扶了扶马鞍,道:“备马车太过于繁琐,小老儿我现在只想快些见到州主,还是就这么骑马来的快些!唉,唉……”
这么说着话,就已扶着马鞍想要将脚踩上马镫,可惜终究是年纪太大了些,拿脚踮了几踮,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吓得王充急忙上前将其搀住,后怕道:“周老爷子您别吓唬我咯,万一出个好歹,小人可没法儿给州主大人交代!”
周垒老爷子揉了揉老腰,只好求助州主大人遣给他的副官,道:“不服老不行呦,小充子你赶紧搭把手,扶我上马,小老儿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要面见州主大人,万一晚了片刻,小老儿才真是没法儿向州主大人交代啊!”
“交代什么?”人随音至,州主华青伴着青色光华出现,黑衣锦裘,端的是动人至极。
周垒与王充先是吓了一跳,后看清来人相貌,匆忙跪下行礼,齐声道:“拜见州主大人!”
华青俯身将周垒老爷子搀扶起来,再次问道:“周爷爷方才所说何意?青儿亟待得知落神宫谕令,还望周爷爷告知一切!”
周老爷子顿时一个激灵,忙道:“自老朽得知州府城内出现妖魔,便想方设法与天象殿取得联系,然至方才终有回讯。”
顿了一顿,继续颤声道:“妖魔之主于昨夜破封而出,落神宫倾尽全力仍未能抵挡得住,佛塔塔主油尽灯枯,进入涅槃之相,道塔化身大人重伤,天将殿的大小姐也命在旦夕,传闻来自十万大山的妖主也参战,不惜力竭也未能拦下那妖魔之主!”
“啊!”王充禁不住吃了一惊,道:“那岂不是说魔主即刻便要倾临天下,妖魔不日将祸乱五州?”
“然也!”周垒悲叹。
华青亦是脸色难看至极,她已做了最坏打算,可没想到事实比之她所预料更加令人难以置信,若落神宫挡不住妖魔界的高层战力,那这五州又如何能经得住妖魔欺凌?而对落神宫愤恨已久的妖魔之主岂能放过落神宫上下?
又听闻花韵重伤,不由担心起另外一人。
“天将殿殿主可有消息?”华青问道,绝美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异样神情。
“但天象殿另有一消息,匪夷所思,难辨真假。”周垒老爷子一边捋着长须,一边说道:“说有高手与魔主约定以战局定天下,这才保得落神宫幸免于难,真真令人费解啊!”
沉思片刻,华青笃定道:“此言可信。”
若不然,哪里还会有天象殿传来战况消息?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得不信这是真的,否则落神宫都败了,他们便如无水之鱼,只能任凭妖魔宰割。
而坏消息中并无那人的名字才真是心上一轻。
“周爷爷,我将派遣府军于此听候您传话,今后若有异动,还请马上告知与我!”华青言毕,立刻取出了青华莲灯,匆忙离去。
周垒与王充冲着州主身形消逝处深深一拜,面面相觑。
这是真的要开启战事了!
佛教中将灭除生死因果,超越一切苦乐,或身心俱灭,一切无有的至高境界称作涅槃,又做圆寂,对僧众来说实是大极乐,很少有高僧会在面临此境时堪不透,坏了一生修行。
落神宫的广场上坑坑洼洼,断壁残桓随处可见,幸存的宫人们在努力清扫,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却隐隐夹杂着一丝呜咽之声。
三戒老和尚作为五州大地当之无愧的“佛主”,自然不会因为伤重不治,即将撒手人寰而六神无主,失了体统。
“痴儿,人寿终有限,哪怕如我曾修炼至半步神级,依旧难以无视天人五衰,得师尊以秘法续命无数年,到今日才算有了尽头。须知本就一皮囊,何惜存留于世间,生死造化,不过一场涅槃。这些,原本道济身陨时你就该学会了的。”
三戒老和尚盘膝跌坐,身上披着一袭长衫,遮住了萎缩寸断的金身,低垂的脑袋不时轻晃,显然已经心绞力竭,却伸出一只手掌抚在身前人的脑袋上,继续道:“说起来道济,他才是天纵才情,当之无愧的师兄,若非修炼道门神通出了差错,只怕早已是神境中人,而他因念慕师尊,自罚为师弟,说来,还是我占了他便宜。是以虽然他被设计陷害从而陨落,但我却时常怀念他,总觉有他在,咱们落神宫便不会输给魔主。咳咳…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简简单单的陨落了呢?咳…”
半匍匐在地,半靠在三戒腿上,脸上满是泪痕的洛不易仰起头,呜咽道:“咱不说话了,大师父,你……”要他怎么说得出口,别看三戒老和尚这会儿话多,其实他此刻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三戒颤着手,拭去洛不易脸上肆流的泪水,仍自顾自说道:“还有,你以后见了枯鱼,便以师叔称呼他吧,以前气他浪费了师尊的一双眸子,现如今他也是残喘之身,什么都不需计较了。”
“是,徒儿晓得了。”洛不易轻轻点头。
也不知三戒老和尚有没有听到洛不易的回应,只是继续絮叨:“还有什么来着……对了,我跟道济在这十几年间也准备了不少手段,大多都通过你们天将殿的暗部行事,即便我不说,想来也会有人告知与你,但像那江雪之流,你且凭心把握吧,莫要怠慢了人家才好。落神宫本为了护佑五州天地,却要强求一弱女子,属实不该,属实不该……”
洛不易不解其意,却将头点个不停,对他来说,此时能做的也唯有此了。
“若我涅槃,当有异象天降,于今时今刻扰乱军心,非本意也。故将身化舍利,直至你足以承接气运,以保生民希望之志哉……”
三戒老和尚话声一顿,猛地抬头看向穹顶天缺处,厉声道:“吾生来在下,谁敢高高在上!”
言尽,气绝,佝偻金身散化金光,只留一枚圆骨舍利承载莫大气运,散发佛性氤氲。
洛不易终于嚎啕大哭,惊动无数人众。
一旁盘坐养伤,眼见一切发生的妖主不由叹息,可怜不过一十七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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