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说完话,便离开了这处斑驳陆离的石壁,带着三人继续走向止止庵。
一路上,众人都陷入了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默,直到一堵飞笔书写着“武夷山第十六洞天”的院墙于夜色中悄然出现,他们才停下了脚步。
止止庵里破败不堪,大殿似乎被雷火焚毁过,幸好房屋还没倒塌。几人找来来尚且结实的供桌拼在一起,整理出一间适合过夜的厢房。
道观院内,有两株繁茂虬劲的宋桂,经霜许久的枝头还残留阵阵桂花幽香,夹着一口被杂物挡住的古井。
“江掌门,你今晚的那番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袁紫衣独立在院子里,紫衫于月下漫步恍若神仙中人。江闻回头看,发现傅凝蝶也还睡不着觉——大概率是吃多了桂花糕撑的。
江闻皱着眉头看向她,“你们这些江湖侠女,都是这么自我意识过剩的吗?”
袁紫衣轻咬着嘴唇,神情严峻冷傲。
“师父也常和我说家国大义,可我完全不能理解。明明百姓饿殍无人过问、冤屈无处伸张,凭什么还要匹夫匹妇去为国尽节全忠?崇祯以来百姓复明、从顺、投清,终究这也反那也反,是谁逼的?谁又能知道该为哪个国?”
她的母亲因美貌被凤天南玷污产下他,走投无路下来到“甘霖惠七省”的大侠汤沛府上。谁知汤沛为人表面光鲜内心龌龊,见银姑美貌,竟使暴力侵犯银姑害她悬梁自尽。
出身的凄惨,使得袁紫衣的内心充满了不信任感,五枚师太的教育和现实的对比,更让她对于纷繁复杂的世道有着一份纠结矛盾。
“袁姑娘,你和严姑娘的志趣大有不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如果想找到内心的答案,就不如往民怨困苦北边走走,直面你内心的恐惧。”
袁紫衣疑惑地看着江闻:“去了北边……便有答案了吗?”
江闻笃定地点头:“江湖上曾有一位韦恩韦大侠,父母尽数丧命宵小手中,他隐姓埋名看尽世间疾苦,终于成为震慑群昔邪的‘蝙蝠公子’,或许你也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当真?为什么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袁紫衣将信将疑,每次见到江闻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直觉就告诉她江闻在忽悠人。
见到对方不信,江闻也不辩解,指着袁紫衣腰间的银丝软鞭说道。
“袁姑娘,信与不信自有你决定。江某见你鞭法寻常,就传你一门行走江湖的武功弥补不足,也算是弥补我乱说话的因果。”
此话一出,袁紫衣的表情接连变幻,从苦恼纠结最终化为了满脸惊喜。
教她武功,不是是江闻脑子一热的决定。
江闻不是觊觎袁紫衣的美色,不是希望她感恩戴德,而是相中了她的特殊身份——金庸江湖入侵此方世界后产生的人物!
用金庸武学测试悟性、根骨两项属性,是江闻早已定下的计划,但是像袁紫衣这样疑似出身金庸世界的人,是否也能学会金庸武学呢?!
目前江闻能确定的金书人物里,除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陈家洛,就只有送到面前的袁紫衣,这个机会他又岂能不把握住?
酒楼动手时江闻就发现袁紫衣携带的兵器银鞭,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武功配套,应该是还没偷学到九龙鞭法。
江闻身上武学繁杂,能不用内力施展的却不多。江闻思来想去,终于把目光落在了一门鞭法上。
江闻从她腰间转瞬取下银丝软鞭,手腕微抖便如游龙出水,抖擞身体舞动了起来。
“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世上鞭法很多,鞭路也是千变万化,但是归根结底就是二种。
第一种是鞭稍与主鞭交叉形成圆,滚动至鞭梢打响,叫做劈鞭;第二种是使鞭如浪起,弧滚至稍头全然平行不交,也就是点鞭——两者尽是以远打远的办法。
但是江闻演练的这套鞭法,施展起来却迂回缠绕,层层叠叠不离周身五寸,远远望去似舞柳回风、轻云蔽月。
袁紫衣看着直摇头,心里暗道这个武夷派掌门,果然是想拿些中看不中用的粗浅武学敷衍自己。
这门鞭法看着精妙,实际上和行走江湖的把式毫无区别,袁紫衣自幼有赖师父等名家指点,武功低微却眼界开阔,根本不会上当。
“啪!”
但忽然间一声脆响,把袁紫衣从鄙夷中惊醒。她睁大了眼睛,发现江闻仍旧孜孜不倦地舞动着银鞭,看不出手腕有使力发劲的痕迹。
但下一秒,又是一声脆响凌空响起!
银丝软鞭的鞭梢明明还在一侧,反方向地砖上却留下清晰无比的印记!
“这套鞭法看似寻常,却格外借重巧劲,可御敌丈外,也可于寸身之间发力!倘若用错劲力,反而先伤己身!”
江闻解释着,把层层绕绕的银鞭猛然一收,鞭梢剧烈抖动着,宛如腾云升天的蛟龙般横空出世,鞭梢是龙尾、鞭弧为龙爪,鞭杆为龙角,触碰到的地方玉石俱碎、瓦砾不存!
袁紫衣瞪大了眼,看出这鞭法的凶险;这种对于力道的精妙掌握,却也让袁紫衣不自觉地眼中放光。
这套鞭法既具备鞭梢的凌厉,又将整条鞭子作为攻击手段,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控制不到位,必然先抽中自己的身体。
这套《金龙鞭法》是郭靖七个不成气候的师父之一,「马王神」韩宝驹的成名绝技。
由于是从御马的鞭子中领悟,这套鞭法招式格外注重巧劲——毕竟谁家甩动马鞭,也不是为了抽死坐骑的。
江闻依靠着经验值作弊,将这门外功武学推演到极致,终于发现了它的独特之处。
这门武功一旦大成,便能够在运气使劲的法门上有极大突破,完美体现奇门武学“出奇制胜”的精髓——在金庸群侠系统里,就是满级时能+30的奇门属性。
双眼放光的袁紫衣勉励记住动作诀窍,在江闻停下演武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夺回了银鞭,紧促着脑海里冥冥之中的一点灵犀,尝试掌握这门鞭法的要诀。
见袁紫衣有所习得,江闻也暗暗观察等候,想看到袁紫衣是否真能打破两个世界的壁障。
“师父,屋子里有跳蚤!”
忽然间,傅凝蝶先带着哭音从屋子里跑出来,找到了江闻。止止庵荒废已久,虱子跳蚤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我想回峰顶!那里能洗热水澡,还有床铺可以睡!我现在就想回去!”
傅凝蝶看着近在止止庵东侧的大王峰,委屈不已。
江闻看着满脸泪痕的傅凝蝶,却毫无同情之色。
“凝蝶,你记住了。不管什么事情发生,凡是太阳下山前走不到张仙岩,就绝不能在天黑之后上这座山!”
见到了师父出乎意料的严厉,凝蝶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委屈地伸手挠着发痒起包的后背。
发觉有些吓到小孩,江闻也不禁有些歉意地抱起傅凝蝶。
“师父我不让你走这条夜路,是有原因的。”
江闻抱着凝蝶缓缓说道。
傅凝蝶粉雕玉砌的小脸泪痕未干,“为什么呀?”
江闻摸了摸她的脑袋,缓缓地说道,“宋祝穆《武夷山记》载,秦始皇二年八月十五日,有人遥见古仙人在山上张幔为亭,结彩为屋。山下男女二千多人见到异状,便循虹桥鱼贯而上,悉数到了峰顶。”
傅凝蝶听得好奇,渐渐忘记了身上的奇痒,继续追问后事。
“后来只见山间幔亭、彩屋铺着红云茵、紫霞褥,其中金宇氤氲;鼓乐齐鸣,歌声嘹亮,席间食品全非人世间所有,男女乡人纷纷入宴畅饮。”
傅凝蝶有些向往地听着,缓缓说道:“还能见到神仙,好羡慕呀……那里一定有丝被床榻可以睡吧……”
“羡慕?”
江闻听完却冷冷一笑,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的神采。
“那你可知道后来这些赴宴之人,都不知所踪了?语焉不详的古籍《岣嵝升仙书》记满神仙洞天异事,提及了后事。时隔在三五年后,才有乡民尸骸被发现堆积于山崖悬棺之中,无人敢收殓。其后每至天阴将雨,棺中辄闻呻叹声,聒耳如蛙。”
“而这些发现的只是部分,这般事情从古至今屡屡发生,以至于大王、缦亭两峰天黑后无人敢至,几乎成为当地荒迹。”
江闻的声音猛然变冷。
“据说九曲溪的艄公说,半夜时分时常遇到黑龙饮水。可靠近了才发现,尽是些匍匐着脑袋四肢不全的人,于山崖上、小溪边徘徊不定……”
鬼故事说到一半,傅凝蝶就吓破了胆跑回屋里,从江闻怀里挣开,决定在天亮前不出这个门了。
袁紫衣嗤笑的声音猛然传来。
“没想到江大侠在骗小孩上,也如此得心应手。”
江闻微微笑着,没有答话。
他固然是借机会警告傅凝蝶,但他所说的,可不全是危言耸听的乡野怪谈。
为了帮江闻查清石壁上诗文的来历,会仙观的元化子曾经翻出过道观典籍,终于找到了白玉蟾、朱熹、辛弃疾同游武夷山的故事。
在道馆典籍记载里,当三人乘着九曲竹筏来到大王、缦亭两峰之间时,初来乍到的辛弃疾,却抢先吟出了“山上风吹笙鹤声”的诗句。
另外两人问他何出此言,辛弃疾痴痴望着水畔的缦亭高峰,说那里传来了笙管疏寒而声咽的响动和云鹤那高昂尖削的唳声,似乎还有仙人列如麻。
朱熹和白玉蟾面面相觑,艄公的脸色几乎惨白。
“云衣君招之,汝其不见乎?(山上穿白衣服的仙人在向我们招手,你们都没看到吗?)”
会仙观的典籍在这里悄然终结,只留下书写痕迹里,那带着颤抖的尾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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