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怡听罢,摇摇头,头上的九尾凤钗的流苏碰到其他步摇玉簪,撞的叮当脆响,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慌乱,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的人,他平时是调皮了一点,但他怎么可能会去刺杀太后呢?
“不,雅儿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陛下你一定是搞错了!”程君怡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朕亲眼看到他拿着青龙剑在太后宫中徘徊,难道是朕眼瞎了不成?如果不是琼妃带母后去赏荷,今日母后怕是要魂归西天,死于那逆子剑下!”陈煊也不管面前这个女子是怎样的依赖他,又是如何爱他,他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把陈尔雅刺杀王太后的残酷事实毫不留情的剥开告诉她。
“是谁告诉你雅儿要刺杀太后的?”程君怡依旧不死心,“朕真的是看错了你们母子俩,你们也辜负了母后对你们的一番好意,如果不是宫人告诉朕,难道你会告诉朕?”陈煊拂了下宽大的衣袖,转身背对程君怡。
程君怡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倘若陈尔雅真的想刺杀王太后,岂能让一个宫人看到?但她现在手上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陈尔雅是清白的,现在的程君怡感到特别无助。
“雅儿他现在何处?”程君怡忍住眼里的泪水和心中的屈辱,轻声问陈煊,“已被朕关入大牢,听候发落。”陈煊冷冷吐出几个字。
“能否让臣妾见见他?”程君怡的语气中满是悲哀,她很害怕陈尔雅会被问斩,她很害怕会再也见不到他,室内再次安静了下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程君怡跪在地上,眼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通”一声,一滴晶莹的泪珠像水晶一样掉落在红色的地毯上,慢慢晕染开来。时间久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陈煊缓缓转过身,龙袍上的龙涎香掠过空中,沁入程君怡的鼻心。
他走到程君怡身边,牵起她的纤纤玉手,程君怡顺着陈煊的动作站起身来,满眼泪水,似乎是在哀求他让她见一见陈尔雅。
“尔雅如此,是他自己走了弯路,朕不会怪罪于你,朕从小把你当妹妹,是妹妹就要保护好她,念你爱子心切,朕准许你见他。”程君怡握紧陈煊的手,哽咽着说,“陛下,你要相信臣妾,雅儿他是个好孩子,他是不会干出这种事的。”陈煊叹口气,没有回答程君怡的话,只是让侍卫带她去大牢里见陈尔雅。
在侍卫的带领下程君怡来到了大牢,说是大牢,其实就是一处关押有罪的皇亲国戚的地下室,真正审问犯人的大牢在大理寺。这里不分昼夜,永远都是一片黑暗,来到这里的人或冤,或罪,或恶,心里都如这大牢一样不见天日,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程君怡疾步如风走入这黑色的地狱中,平时从来都是莲步轻移的她今日却走的格外快,裙摆拂起的微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尊贵的皇后来到大牢这种地方,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狱卒忍不住流露出奇怪的神情。
这些目光程君怡一概没有注意到,她精致的妆容已被泪水卸去,可这些她都不在乎,她现在想迫切见到自己的儿子,他怎么样了,一个人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会不会感到恐惧,他只有十四岁啊,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风华正茂的年龄怎能被囚禁在此处一点点消磨殆尽?程君怡想到这些,心里像刀割一样疼,她怎忍心看到陈尔雅永远留在这大牢里度过余生?
狱卒带程君怡来到关押陈尔雅的地方,程君怡还没等狱卒把锁上的铁链拿掉,便已打开门进去。眼前的一幕令她忍不住再次落泪:陈尔雅倚靠在冰冷的墙上,被雨淋过的青丝尚未干透,有一缕还黏在脸上,柔顺的发丝变得凌乱不堪,好像一个真的犯人一样,披头散发;本来穿戴整齐的礼服袍,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衣摆上沾染了污水和泥泞,与昔日英俊潇洒的皇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雅儿!”程君怡颤抖着嗓子唤了一声陈尔雅的名字,她跑过去一把把他揽入怀中,陈尔雅睁开眼眸,母亲温暖的怀抱瞬间包围了他,“母后,我没有刺杀皇祖母,我是冤枉的。”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肩上原本洁白的衣袍被血染成了深红色,血迹尚未凝固,应该是刚刚受伤。
程君怡在搂住陈尔雅的时候,素手触碰到了他肩上的血迹,程君怡看到那团血迹后,心里霎时凉了半截:“雅儿,你的肩膀这是怎么了?”陈尔雅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轻声说,“父皇他不相信我,按照文苍国律法,我这样做就是大逆不道,这是为了惩罚我,命人给我肩上刺了一个“悔”字,寓意是思过悔过。可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绝没有做出过任何对不起皇祖母的事。”
在文苍国,对自己长辈若有不敬忤逆之意,轻则家法三十大板,重则便会给忤逆长辈者身上刺字,这个字时刻警醒告诫此人,今后不许再干出这等不孝之举。至于字要往什么地方刺,完全看家里位高权重的长者或是被忤逆了的那位长辈的意见,给陈尔雅肩上刺字,定是陈煊自作主张。
程君怡听着陈尔雅的述说,伤在他身上,疼在她心里。她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她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她知道他肩上的一针一刀是多么的刻骨铭心,痛彻心扉,这字留在他肩上,岂不是让任何人都知道,当今皇太子是个不尊不孝的“逆子”。
程君怡小心翼翼的褪下陈尔雅的衣袍,白皙如羊脂玉一样的皮肤显露出来,肩上那块被刺过字的地方血肉模糊,和着墨汁的黑,分不清是血的红还是墨的黑。在红黑交融之处,赫然有一个醒目的“悔”字呈现在程君怡眼前!
程君怡看到陈尔雅的伤,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用刀子把皮肤划开,再用针一点点把墨汁融入到血中,她的儿子是如何忍受得住这般疼痛,就像蝼蚁蚀骨一样一点一点忍受着刀与针的双重折磨?
程君怡的手颤抖着轻抚了下陈尔雅的伤口,陈尔雅感觉到了疼痛,下意识躲避开程君怡的手:“雅儿,疼吗?”说罢,一滴热泪落在陈尔雅的肩上,他无力的手握住程君怡的手,露出一抹笑来,这笑,似乎是在安慰程君怡。
“母后,你告诉过雅儿,以后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听到陈尔雅对她这样说,程君怡哭的更厉害了,泪水像决堤的河流一样,哭花了妆容,也哭碎了心。
不知哭了多久,程君怡觉得,自己此刻的心里,就像这大牢一样没有了一丝光明,看不见明媚的阳光。她帮陈尔雅穿好衣袍,嘱咐他好好养伤,晚上她会去太医院,亲自向虞彦飞要了红伤药给他送进来。
“嗯,多谢母后关心,母后,大牢里阴沉潮湿,您还是快回宫里吧,不要太过担心雅儿,咳咳。”程君怡的手紧紧握着陈尔雅的手不肯放开,她恋恋不舍,不想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待在这黑漆漆的大牢里,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又怎么放得下心呢?
“雅儿,你怎么咳嗽了?”女人的心总是最为敏感的,程君怡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伸手摸了摸陈尔雅的额头,“雅儿,你怎么这么烫,都生病了为何不告诉母后?”程君怡生气的问陈尔雅,但眼里更多的是担心与关切。
“在被关入大牢前,父皇罚我在玉明殿门前跪了一个时辰,淋了不少雨,可能是染了风寒,母后不要担心。”陈尔雅本来不想让程君怡担心,有意隐瞒她,没想到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母后,“你这样如何让本宫不担心,待会让秀秀给你送一条毛毯过来,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不然可让母后怎么办?”程君怡抱住陈尔雅,再次泣不成声。
夏天的夜晚总是那么短暂,晚膳时间已过,天色才开始蒙蒙黑,好像是罩了一层黑纱,使得整个夏夜朦胧而神秘,天上的繁星若隐若现,宛如一个个调皮的精灵,眨着好奇的眼睛,害怕被人看到。苏凝宫中落花满地,蝉鸣清脆,寝宫里的佳人正对镜梳妆,脸上的气色红润昳丽。
杨琼妃端坐镜前,把头上繁复的首饰一个个拆下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心情不错。没错,王太后根本就没有召陈尔雅去甘露宫,是她买通了一个太监故意给陈尔雅报了假消息,让他带青龙剑去甘露宫面见王太后的。她今天也是故意带王太后去赏荷,又命宫人去通报了陈煊,然后陈煊赶到甘露宫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陈尔雅带青龙剑等在甘露宫里的一幕。
她这是在报一年前那“一剑之仇”,她早已知道,陈尔雅在雨中跪了一个时辰,现在被关入大牢,刺上字,落了个不孝之子的罪名,就算王太后来找她,她也没有证据,那两个宫人早已被她打发出宫,她们不可能找到证人为陈尔雅伸冤的。
“香儿,把本宫的红枣燕窝拿来。”杨琼妃把一支支金钗步摇收进了首饰盒,唤了贴身婢女,“是,娘娘。”名叫香儿的婢女应了一声,端来了白气氤氲的红枣燕窝。
杨琼妃端过那晚透着红枣甜香的燕窝,用瓷勺舀了一口轻轻放到嘴里,闭上双眸享受汤汁蔓延在唇齿间的感觉,她从来都没有今天这么开心过,程君怡抢走了她的后位,陈尔雅又抢走了她儿子的继承权,他们母子俩几乎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今天,她终于狠狠的报复了他们,她要让他们知道,这就是抢走原本属于她的东西的后果,她虽是商人的女儿,身份卑微,但也不是他们这些贵族出身之人随便就能欺负的。
程君怡乘着夜色,来到了太医院,一路上,秀秀像个守护者一样为程君怡打着灯笼。程君怡来到太医院,虞彦飞正坐在一张凳子上吃着一碗阳春面,清纯可人的脸庞在烛光下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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