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耳的电子铃声把站在门边发呆的邻治拉回了现实,他弯下腰,在自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咧着嘴,露出了一个牵强的微笑。
[谢谢惠顾,欢迎光临]
邻治努力挤出至少在自己认为很和善的笑容,不断重复着大约说了几百遍,几乎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简直已经像是咒语一样的欢迎词。
这是位于山脚下的一个便利商店,是邻治目前的打工地点。
本来,把便利店建在山脚下,不管怎么样,也无法让人想象出这家店顾客盈门的样子。但是,因为山脚上有一所偏差值极高的中学,所以,这家开在山脚下的便利店完全不用承受因为顾客稀少而倒闭的风险,换句话说,这家便利店的顾客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学生。同样身为一名学生的邻治,他的工作就是在顾客进门时向他们发出礼貌的问候、在人手不足的时候帮忙整理货架上的商品,虽然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呐,邻治,这个盒子上的英文究竟读什么呢?]
传来了纸片撞击硬纸板的“刷刷”声,发出这种扰人声音的罪魁祸首正把一个像鬼画符一样写满了拉丁文的红盒子使劲推到邻治的面前,不耐烦的回过头。迎面而来的是因为静电而漂浮在空气中的几根银色发丝,罪魁祸首顶着一张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人偶一样白皙的脸蛋,及腰的银色长发伏贴的搭在他雪白的外套上,卷曲而厚重的流海下是一双不管怎么看都易于常人的红色眼眸,
此时,透过这双大的过分的眼眸,邻治察觉到了这双像玛瑙石一样透亮的眼眸里所传达的疑惑渐渐由不耐烦慢慢向生气过度。果然,罪魁祸首恶人先告状般的撅着嘴。
[邻治!你居然敢无视我!]
耳边传来了更响的“刷刷”声。罪魁祸首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晃着手中的纸盒。
(你这样什么都不会的米虫,就给我好好的呆着臭水沟里,沦为老鼠的排泄物吧)
虽然.......想这样大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身为超市员工的职业素养发挥了作用,看到少年不停摇晃高价的进口食品,邻治心里敲起了警钟,他伸出手,小心接过了纸盒。
[这个字母!]
罪魁祸首伸出手指,狠狠的戳着纸盒上的一排拉丁文。
[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字母到底念什么啊]
邻治无奈的眯着眼努力看着罪魁祸首所指的那一排拉丁文。
[喂喂,你这样乱指,我哪里知道你到底指的是哪一个字母啊]
[就是这个啊,这一排中间的英文]
罪魁祸首继续戳着纸盒。
这不是英文而是拉丁文吧……虽然很想这样说,但是,如果说了,完全可以想像的到罪魁祸首的反应:
(什么?是拉……拉厅文?……邻治,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啊。一个有着丰富想象力的少年,把拉厅文想象成英文字母,你不仅不鼓励少年这种杰出的创造力,反而把美好的想象力扼杀在了摇篮里。被污染了!邻治!你已经被社会人迂腐顽固的思想污染了!)
[唉]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邻治决定不管怎么样,首先先把拉丁文当做罪魁祸首口中的英文来翻译一下。在邻治绞尽脑汁的想着怎样糊弄少年时,从电子门的方向传来了清脆的音乐声,感应到顾客来临的电子门发出“轰轰”声向两边开启。
[欢迎光临卡拉便利店!]
邻治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低下头对着顾客到来的方向鞠躬,念起了这个快要进化成咒语的欢迎词。传来了一阵属于高中女生特有的清脆的笑声。
(喂喂,没问题吗?被这样的咒语诅咒,你们好像还很开心嘛)
[年轻人!站在门边向顾客问候这件事工作,可是具有着可以改变世界的伟大意义哦。]
谢顶的中年店长曾经这样对邻治说过。
[如果一个灰心沮丧的孩子走进这家便利店,听到邻治你充满活力的问候,一定会振作起来的!因为邻治你的话而打起精神来的孩子,重新找到了希望,他也一定会把这种积极的情绪传达给和他一样需要帮助的人的!天啦!我太感动了!]
每次说完这番长篇大论的店长,都会在邻治无奈的笑容中掏出皱巴巴的手绢擦着眼角,与荒芜的头顶不同,店长是一个感情十分丰富的人,前天被丢弃在便利店门前的猫咪,在少年的强烈要求下,不情愿的被邻治接收这件事,都让店长感动了一个上午。
(这些叽叽喳喳的学生中,真的有店长所说的、需要我鼓励的沮丧孩子吗?)
邻治稍稍抬起了眼皮,视野中掠过清一色的短袜和低跟黑皮鞋。
[卡拉?哎——好逊的名字]四人组中的一个女生说道。
[没错,在日本给便利店起个这么欧美风的名字,这家店的店长脑子一定不太好]另一名女生附和着。
虽然已经是中学生,但是到底还是没长大的小鬼,完全不考虑对周围人该有的礼貌,只是貌似找到一个可以调笑的话题。自从邻治在这里打工,已经听了不下数百遍的关于超市名称的议论。
曾经问过店长关于便利店名字的问题,当时店长很开心的样子,一副“终于有人看上这个名字了”的得意的样子,他摸着荒芜的头顶,开始了令邻治头疼的长篇大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邻治把视线投向电子门左侧围成一圈的花盆,从花盆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仿佛被火焰炙烤过的漆黑墙角。那是两个星期前突然发生的事情,因为照顾婆婆而晚归的面包店大婶,看到了从对面超市门前跑过一个带着兜帽的少年,因为过了附近学校的门禁时间,大婶就多看了几眼,这之后,她就闻到了什么烧焦的味道,这才发现对面超市门口有什么小纸团在燃烧,小纸团接触到地面的汽油,就变成了熊熊大火,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大婶立刻报了警。警察查了一阵,最后得出了是附近暴走族为了释放压力而恶作剧的结论。
邻治得知这些事情,还是在第二天的傍晚,因为墙面上烧焦的部分没办法刷干净,店长想出了用花盆把墙角遮住的办法,于是,刚刚放学的邻治就担当了摆置花盆的角色,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店长开始呐呐自语的说着关于给便利店起名字的事情。
[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大概从来没想过去认真的做一件事情吧]
在邻治弯着腰,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摆放花盆的背后,一直两手空空悠闲的看着他的店长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对啊对啊,我现在光是想着要摆好花盆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哪有余力去做别的事情啊)
虽然想这样说,但是已经预料到会被店长反驳的邻治,聪明的闭了嘴,把语言转成了尴尬的笑。
[但不是只要拿出认真这种精神,就可以解决一切事情哦,世界上也有即使付出努力也阻止不了的事情,重要的是要在这件事发展到一种程度时就立刻停止它]
(所以啊,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摆弄着花盆的邻治已经积累了一肚子的不满,他不耐烦的回头。
(……)
仿佛就是在像今天这样被太阳暖暖照着的冬日傍晚,回过头来的邻治才发现,店长虽然在对自己说话,但是他的视线却投向电子门上方的便利店招牌,招牌上绕满了小门面灯具店里常常能看到的花花绿绿的彩灯,彩灯下面是用花哨的油漆刷成五颜六色的“卡拉便利店”几个字。
[把这个当做生日礼物送个那孩子,她一定很开心吧]
[哎?送给谁]
[如果是那孩子,看到这名字的瞬间,就一定会了解的吧]
越来越跟不上店长的思维,邻治只好伪装出聆听的样子,实际上大脑已沉浸在排放花盆的十大方法中。
(嗯?)
在墙角和地面的缝隙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明明警察应该都彻底检查过火灾现场了,为什么还会有遗留的东西。邻治拿出小铲子,用尖端的那一头挖出了它,这样一看,这个东西的下方,有一颗嫩芽从缝隙中冒了出来,挖出的东西原来就压在它的上方。
(因为那时候植物还没有发芽,所以这个东西就卡在缝隙下了吧……)
看了看仍然保持着仰头姿势,专注的看着招牌的店长,邻治悄悄把手中的“这样东西”藏到了口袋里。
现在,“这样东西”还躺在自己的钱夹中,没有把它拿出来,是因为“这样东西”和案件毫无关系,也就是说,按照常理,它绝对不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但是,本应该不会出现的东西却从侦查的死角处冒出来,反而觉得“这样东西”在案件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邻治把手伸进口袋,摩挲着钱夹的皮层表面,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伴随着清脆的电子铃,两名交通巡逻警走进了超市。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邻治不由自主的盯着交警的身影,他们走到货架旁的零用品贩卖区,拿起两包烟放在了收银台上。
(原来只是买烟啊)
叹了口气,邻治收回视线,之所以对警务人员那么警觉,除了之前发生的纵火事件之外,还有......
[报告队长!捕获不明黑暗体一团,成功解救了一名人类]
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击了邻治的腹部,邻治低下头,罪魁祸首的少年正抱着一团黑色的假发,而在他的后方,是捂着头顶的困窘大叔。
(......)
从早上开始积压到现在的不满终于爆发了。
[笨蛋——!你还是呆在臭水沟里好好啃食老鼠的尸体吧!]
用惊人的嗓音发泄完的邻治,迅速夺过少年手中的假发,平稳的放在大叔荒芜的头顶上,弯下腰,鞠了十分正式的躬。
[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不过我介意您以后在假发里贴一层双面胶]
也许是被邻治的怒气吓到,或者被邻治诚恳的鞠躬缩感动,大叔什么都没说,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跑出了超市。
身后传来了“啪啪”的拍掌声。被邻治积蓄已久爆发的怒气波及,却还是满血状态的少年,露出了就像秃顶上重新长出了茂盛毛发一样的笑容。
[好厉害,原来邻治你可以叫的那么大声]少年举起大拇指,[只要想,就一定能办到]
[不要把这么好的话用在这种地方——!]
邻治再次气的大吼,面前的罪魁祸首却像失聪一样,继续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那我去找一个可以用这些词的好地方]
一边说着,少年跑向正在整理货架的大婶身旁,发现少年的大婶立刻喜笑颜开,掏出一块糖递给他。
(生气的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在这样的笑容下,邻治开始后悔几个星期前的所作所为。自己之所以要像犯人一样看到就警察就战战兢兢,也是因为这个家伙。
(如果一开始没把你捡回来就好了......)
看着在货架间四处乱窜的少年,邻治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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