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睁开双眼，昏暗的应急灯下，全息海况图在微微闪烁。
这是出来的第三天了，我依旧没有找到足够有价值的物品。作为亚特兰蒂斯上千个海底清道夫之一，我的工作就是开着自己破旧的潜航器，在城市周边寻找任何有价值的垃圾。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也并不安全，唯一的优点是稍稍自由一点。
只不过在这漆黑的海底，在可活动空间不超过五平米的闭塞潜航器里，自由的意义还有待商榷。
侧着身子爬下吊床，我的额头和仓顶避免了一次亲密接触。再卷起吊床，从藏在其后的小仓库内拿出了一块红薯干，最后从循环水系统里接了一点清水出来，把干硬到根本无从下口的红薯干泡着。这就是我每天的早餐准备工作，这顿饭虽然简陋，但至少可以保证我的基本营养需求得到满足。
米面是只有贵族才见过的奢侈品，普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以水培农场里产出的红薯和土豆作为主食。
在等待红薯干变软的同时我也没闲着，我走到航海仪旁边，在全息投影上思索着今天的目的地。城市周围的好东西很多，光是每年因正常事故沉没的船只就有上百，更别说被海盗击沉的那些了。但是大海太大了，那些宝藏散落在城市周边的广袤区域，即使是专业的搜救船也难以找到，更别说我这种开着破烂潜航器的清道夫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拎起泡软了一点的红薯干，一边细细咀嚼，一边在航海图上标记了一个不算高的海底火山喷口。清道夫有清道夫的目标，船里的物资已经消耗过半，如果再没有收获的话，这次的电费都要交不起了。所以我把目光放在了这座小小的喷口上。
这些喷口往往会带出大量的热量和硫化物，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这就代表着生命。我只需要赌一把，看看这片火山口的生态系统是否发展到了能承载甲壳类生物的地步。有甲壳类生物的地方，往往会有定时出没的大型深海动物，我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在世界末日后，海洋生态也被彻底破坏了，深海鱼类也已经不多见，如果能侥幸捕捉到一条，一定能卖出好价钱。毕竟对城里那些老爷来说，哪怕是充满氨味儿的深海鱼，也是身份的象征。如果餐桌上能摆上一条，那也会另客人另眼相看。
吃完红薯干，我把这碗泡红薯干的水也一饮而尽。随后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朝着目标开去。在这个深度下，没有任何玻璃能抵抗这恐怖的水压，所以我的潜航器没有舷窗，而是全封闭的设计，驾驶时全靠声纳去探测海底障碍物。虽然有时候会觉得些许压抑，不过没有窗户也许是好事。漆黑的海底本来就什么也看不见，而如果真看见了什么的话……可能还不如不看见。
伴随着规律的声纳滴答声，我静默的行驶在太平洋海底。这是一个压抑的时代，清道夫更是一个压抑的工作。时常听说有人被海底的生活逼疯，杀死其他船员，甚至直接在海底打开舱门，致使整个潜艇被压得粉碎。人们把这种海底压抑生活带来的精神扭曲统称为深海病，奇怪的是，我从未感觉到这种生活有任何不妥，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正因为如此，我也成为了整个清道夫行业第一个单人工作的清道夫，其他人都说我疯了。
在海底，时间的流逝总是无从感知，当我终于来到了目标地点时，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居然已经过去整整四个小时了。将船停稳在海床上之后，我起身来到左侧航海仪所在的操作台，打开了温度传感器。
这里居然有5度……
这下已经稳了一半，这个海底喷口的温度居然如此高，蕴含生命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接下来就是用窥镜仔细观察一下具体结果了。我操纵着特制的水下窥镜，缓缓地向喷口所在的方向看去。
热水喷流引发的波动干扰了成像，但是我依然看出那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小世界。一个非常规则的圆形开口喷泉周边，生长着一丛一丛的管状蠕虫。某些闪闪发光的亮点聚集在周围，窥镜看不清楚这些亮光的主人，但是我知道，那些是深海磷虾发出的微光。这种生物和他们的远亲南极磷虾类似，以微生物为食。
看到这里我就放心了，有磷虾就一定会有别的深海鱼类前来捕食，而我需要做的只是在附近关掉发动机隐藏自己，等到时机成熟时直接发射锚枪捕鱼即可。于是我来到驾驶座，弯腰按下了停船按钮。
一根尖利的锚从潜航器底部射出，深深的刺入了下方的海床。
异变突起。
潜航器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把我猛地砸向了右侧墙壁。锚索也在这股巨力下绷断了，我扑向操纵杆，勉力控制着船身的平衡。然而在不知来源的巨力冲击下，即使开足马力，船身依旧在不可抑制的抖动。眼见船体即将失控，我本着死也要死明白的心态，不顾一切的冲向窥镜，我要看看我遇到了什么。
然后我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在船体正下方，一只巨大的明亮如炬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它比我的船身还要大三倍，一字的瞳孔左右扫了一圈，不知道是过了一秒还是一天之后，转向了我，和我对视，我无法移开自己的双眼，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而就在同时，那只巨眼旁边，无数相同的略小一些的眼睛猛地同时张开，齐齐看向了我。紧接着在各个眼睛的缝隙中，无数粗大的触手喷涌而出，那些触手上随机散布着带有尖利牙齿的吸盘，还有些长着类似的眼睛，也看向我这个方向。所有的触手都直直向上冲去，转瞬间就形成了一个仿佛触手构成的森林。我疯狂转动窥视镜，然而上下左右前后所有位置都有无数眼睛在看着我，而最庞大的那只眼睛，在我的正下方，居然沿着瞳孔，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
一些闪耀着点点星光的漆黑液体从中涌出，瞬间包裹了潜航器。能够抵抗马里亚纳海沟底部1000个标准大气压的潜航器外壳，此刻却仿佛纱布一般被四面八方轻易渗透。我从窥视镜上抬起头，眼睁睁的看着四周涌来的液体，它们所到之处，所有仪器都一点一点关闭了，直到应急灯的昏黄光亮也彻底消失后，我眼里只剩下了无处不在的忽明忽暗的点点星光。
慢慢的一切感受都在慢慢消失，我仿佛在宇宙深处无限的漂浮，时间空间都失去了意义。我的自我意识开始溃散，在无限的存在面前，个体存在毫无意义。
然而就在我的意识崩解前的最后一秒，我听到了一声温柔的呼唤。它有着少女般的清冽嗓音，然后用她纯洁的双臂环抱我，让我再次成为我。
她说。
“吾名克苏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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