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罢三日,高秋娘等人在家斋戒。
一日上午,采薇来报,外院总管肖长庆有事禀报主母。
高秋娘让他先在内院前厅等候,不多时自己带着玉菡、书香过来。
待肖长庆叉手揖恭行过礼之后,高秋娘让座,肖长庆谢了。
高秋娘问道:“肖总管见我有何事?”
肖长庆回道:“今日上午三郎君说有事调用郎主所配犊车,车房管事怕有违规制,问是否要报与主母知晓,三郎君道:外院之事何须事事让主母知道。车房管事不敢违拗,就安排犊车让三郎君用了,然后报与老奴知道,问如何处置。老奴也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前来报与主母知道,还望主母责罚。”
高秋娘道:“你可知道三郎君调车何用?”
肖长庆道:“听说今日三郎君要约宇文承基等几位世家郎君宴饮,至于调犊车何用,车房管事没敢过问。”
听说长孙夫宪要约几位世家郎君宴饮,高秋娘大惊,有些生气地道:“大丧期间怎可聚众宴饮,你等为何不早些报与我知晓?”
肖长庆跪地磕头道:“老奴该死,我是怕开罪三郎君,没敢阻拦,后来思前想后怕三郎君惹出什么事来,才慌忙报与主母知道。”
高秋娘道:“僭越礼制调用犊车事小,‘亏礼废节,谓之不敬’,大丧期间聚众宴饮乃大不敬罪,按律当处以流刑。你等竟然如此不知轻重,如果铸成大错,看郎主回来不扒了尔等的皮。”
肖长庆惶恐无状,连连磕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高秋娘怒道:“你死又有何用?我掌管内院,此事我不便插手,还不快去报大郎主、三郎主知道?”
肖长庆爬起身来,便要出去安排。
高秋娘道:“先不要急,听我给你安排。你去将赴约的几位世家郎君挡了。”
“就说今日大郎主、三郎主来府上找三郎君议事,有诸多不便。宴饮之约改作别日,请各位郎君谅解。同时派人去请大郎主、三郎主。三郎君回府时你亲自去查看调犊车派何用场。有丝毫差错别怪我不讲情面。”
肖长庆诺诺连声,退着出了内院前厅。他知道今天这事闹大了,三郎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估计自己小命也难活成。
巳时刚过,长孙炽、长孙敞先后到来,肖长庆在大门接了,让到外院大厅,将事情的经过向二位郎主原原本本说了。
两人也十分恼怒,气恼长孙无宪无法无天,不知轻重。
长孙炽命肖长庆在大门候着长孙无宪,回府后直接领到大厅。
在等候长孙无宪的同时,长孙炽、长孙敞二人斟酌当前形势,商量应对之策。
日将午时,长孙无宪回府,在大门口下了犊车,安排家仆将犊车赶到花园雅音院安置。
肖长庆上前禀报说大郎主、三郎主来府上有事商议,现在外院大厅等候,让长孙无宪回府后即刻过去。
听说伯父、叔父到来,长孙无宪不敢怠慢,急忙到大厅拜见。
肖长庆让车夫从西角门将犊赶入院中,问三郎君调车办了何事,车夫不敢隐瞒,说是去崇仁里乐坊接了四名歌伎。
肖长庆听了大惊,让车夫将犊车赶往车房,命家仆将车围了,任何人不得接近。安排妥当这才回到外院大厅门外等候两位郎主问话。
得知伯父、叔父同时到来,长孙无宪心中本就忐忑,进入大厅见二人面色难看,知道来者不善。连忙趋步上前叉手鞠躬行礼。
长孙炽二人也不答话。
长孙无宪见施礼完毕,伯父和叔父没有说话,也没有让自己坐下,怯怯问道:“不知伯父和叔父亲自过来有何事动问?”
长孙炽问道:“无宪,你今日调用犊车去办何事?”
长孙无宪还想隐瞒,回道:“侄儿近日无事,今日到宇文将军府拜会宇文大郎,想约他到府中对弈。”
长孙炽沉声问道:“无宪,你无品无级,可有资格使用青幰犊车?”
长孙无宪道:“侄儿唐突,以后再也不敢了。”
长孙炽见长孙无宪仍不说出实情,“啪”地一声拍了一下几案,扬声道:“到了此时,还想隐瞒吗?”
然后对门口高声喊道:“肖总管,你进来。”
肖长庆时了大厅直接跪在地上,头也没敢抬,低头不语。
长孙炽道:“肖总管,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肖长庆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长孙无宪,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长孙无宪见他那模样,便猜到是这厮将他出卖,心中恼恨,真想上去踹他两脚。
肖长庆嗫嚅道:“三郎君是想请宇文大郎几位郎君来府上弈棋。”
长孙炽道:“真如你说的这么简单吗?不要怕,如实说。”
肖长庆知道躲不过去,早晚要说出实情,便头也不抬,抖抖索索将长孙无宪要请几位世家郎君宴饮的事说了。
长孙无宪听完,上前一脚将肖长庆踢翻在地,口中骂道:“狗奴竟敢害我。”
接着还想补上一脚,被长孙炽厉声喝止道:“畜牲,还敢放肆!”
长孙无宪这才作罢。
长孙炽接着道:“你还不给我跪下?肖总管,你再说一下车夫是如何讲的。”
长孙无宪无奈只得跪下,肖长庆爬起来继续跪着回道:“车夫说去崇仁里乐坊拉了四名歌伎。”
长孙无宪听了气得直咬牙,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心中盘算着事后一定要收拾了这狗奴。
长孙炽二人听说长孙无宪竟然用青幰犊车接了四名歌伎,觉得更是心惊,感叹长孙一族怎么竟然生出这么愚蠢之极的子孙来。假如长孙无宪聚众宴饮,再让歌伎弹奏放歌助兴,必将惊动里坊,这大不敬之罪坐实无疑。
长孙炽问道:“无宪,你可知道自己差点犯下大不敬之罪?自己获罪事小,恐将连累族人。”
长孙无宪低头不语,心中思忖:“肖长庆这厮肯定不敢自己做主请来二位伯父,定是那高氏和自己做对,想办自己难看。”
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愤恨之色。
长孙炽见长孙无宪毫无悔意,怒道:“从今日开始你到家祠长跪三日,完后回府闭门思过,大丧期间不得出门。如仍不悔改,对肖管家等人进行报复,我将把你逐出长孙家族,永远不得归宗。”
长孙无宪心中不服,但想到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得磕头谢罪,道:“侄儿知错了,一定好好悔过。”
长孙炽道:“知错就好,一会我亲自送你去家祠,有些话我还想和你再说说。”
然后又对肖长庆道:“你去回禀主母,把我和二郎主的处置情况说与她听。让她准备四身侍婢的衣服,你拿去让四名歌伎在车上换了,再罩上幂罗送出府去,要让她们明白,要是将今天的事说出去,自己也将犯下大不敬罪,处流刑两千里。”
肖长庆回道:“老奴明白。”
长孙炽继续道:“你告诫知道今天之事的所有家仆,任何人不得将今天的事向外人透露半个字,否则挖眼割舌,投入城南庄园喂狗。”
肖长庆唯唯连声,磕头不止道:“老奴知道厉害,一定照做。”
交代完毕,长孙炽、长孙敞领长孙无宪去家祠。
肖长庆去内院向高秋娘禀报。
高秋娘听过肖长庆的禀报,将长孙炽和长孙敞的处置方式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疏漏,这才让书香找了四套女婢的衣装,交给肖长庆,拿去让歌伎换了,并再三叮咛做好各项善后。
十月独孤皇后葬于太陵。
大丧期间长孙无宪没有再生事端,见一切都太平无事,高秋娘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十二月隋文帝下诏:“仆射杨素乃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向省,评论大事。”
意思是说杨素是宰辅重臣,不用亲管朝中事务了,只需隔三五日上一次朝,遇到大事给皇上出出主意就可以了。
名义上是优崇有加,实际上是夺了杨素的实权,同时将杨素的弟弟杨约外放为伊州刺史。
杨素查办了故太子杨勇、蜀王杨秀的案子,经他手废了一太子一王,权势日盛,对于反对自己的朝臣不是被贬就是被杀,对投靠自己的虽然无才无德也会受到重用。
他的弟弟杨约,叔父杨文思、杨文纪,族叔杨忌并列为尚书、列卿,几个儿子寸功未立都位至柱国、刺史。
杨素及其族人广营资产,产业、田宅不可胜数,家僮数千,家中妓妾以千计。
朝臣之中除了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毘没有人敢与杨素作对。
梁毘见杨素专权祸国,便参奏杨素,隋文帝大怒要将梁毘下狱。
梁毘对隋文帝说太子和蜀王被废的时候,百官震惊,只有杨素扬眉吐气,喜笑颜开,这难道是忠臣应该有的样子吗?
隋文帝无言以对,便赦免了梁毘,从此以后对杨素渐渐疏远。
高秋娘听说隋文帝对待杨素兄弟的情况,心中思量杨素一族恐怕离覆亡已经不远了。
古往今来,像杨素这样权势熏天的大臣几乎都没有好的结果,要想家族继续存活,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篡位自立,取而代之。否则,一旦大权旁落,旧日政敌必将置之死地而后快,万夫所指,众怒难消,皇上必杀之安抚众心。
看罢历史兴亡,感叹世事无常。
高秋娘也为家族的前途命运担心,常言道天威难测,不做高官心不惊。可不做高官,又哪来的这富贵荣华?
而一世的荣华换来的可能是后世子孙的万劫不复。
如何才能逃脱这诱人而又可怕的因果?
高秋娘苦苦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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