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鲸歌”的跟踪调查,其实是个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让人有些苦不堪言。
对着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杂波顶上一整天分辨信号不说,还得不断地在脑中调取记忆,生怕错过一丝线索——这种东西只有我能分辨,它并没有显著规律,而是某种共鸣。
当然,这只是层层困难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每次锁定位置之后都是一番寻觅。水下任务并不是最大的问题,就算行动受了些限制,也不是什么技术手段无法弱化的困难;复杂的地形也不算特别绝对的障碍,构造体总有千奇百怪的方法穿过一切阻碍,抵达任务目标;对目标的迷茫或许真有可能导致最终的失败甚至队伍的决裂,但我对他们有信心。
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在我自己身上,我不知道她是否活着,也不知道现在的所作所为——这种近乎逃避一般的四处奔波,是否可以被视为逃兵行为呢?
与“哈姆雷特”链接过程中所获得的一切似乎早已完全消失,平时这些经历似乎被埋在了我的记忆深处,我无法想起他们,但奇妙的是,每当我找到某个“触发”那“故事”的关键点,气候的记忆就会突然变得清晰,就好像在观看某种直播一样。不,不一样,人在回忆自己的记忆时常会感到异常的清晰,这是因为人脑其实很难记清所有的细节,而当人们回忆时,细节都是被脑补上去的。概念化的思考带来了极高的信息处理效率的同时也夺走了记忆的完整性,但在“哈姆雷特”中我所见却完全不同,我并无法回忆起那些细节,而是在注意力被集中到其上,那些细节才随之进入我的脑海,但如果我不再看那里,那些记忆就如曾经,被深埋了。
最初的几天中,我一直在与自己的记忆搏斗,尝试找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的原因或是来源,这是一种非常奇妙而痛苦的过程,强力的无力感几乎贯穿始终,问题并不是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而是毫无头绪带来的迷茫,这种无处下手、脱离控制的感觉,就好像你自认为应该十分要好的朋友,把自己的一切都倾诉给他,却在他消失的一天惊奇地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一般。
找寻钥匙的时候,许多人会习惯性地把同一个口袋摸索许多遍,他们明知这毫无意义,却下意识地重复着,我并不属于这类人,但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无限接近这种人的时候,脑海似乎给自己来了个急刹,完全停下了类似的尝试,此时这种外人眼中的崩溃状态已经持续数天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之前提到过的那种奇怪的记忆伴我前行了。
指挥层虽然对我的回归常态表示了欢迎,也并未追究数天的莫名状态,但是当我提出接下来自己的行动计划时,他们仍旧表现出了十足的困惑和不满。
我所给出的承诺是,在我自行对“塞壬之音”进行追踪的时候,我将在外自由活动,空中花园应为我提供足够的各种支持,而相对的,如果空中花园有了任务需求,我会视我的情况决定是否前往支援。
这显然是一个对我非常有利的提议,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在我看来,听到我的这个要求时,所变表现出的更多的是迷惑和可笑。确实,我和我带领的队伍一直是顶级战斗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把军人的职责看做交易的筹码,那本就是我的义务,更何况还没有对我自身的行为做出强约束。
最大的问题其实并不是这些,毕竟我一个人的消耗对空中花园实在算不得什么,但问题是,任务目标是建立在我本人意识中类似直觉的感觉上的,这根本不可能说服高层。
但了解红潮行动和赛琳娜其人的高层都对我的行动的重要性——无论是对我本人还是艺术协会甚至整个人类族群的重要性,有所了解,他们的立场自然更偏向我一些。
但这些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因为我做出的决定,还从来没有人可以完全拒绝,就算他们表达了态度我也会自己执行。
事实上我早已想好了两套行动流程,脱离空中花园战斗序列前往地面自行搜索的行动流程。
这是个相当麻烦的事情,但重点不在过程,而是到达地面之后。作为人类,显然我无法在感染区行动,最好的方法显然是让我自己成为构造体,但这将引起他人的强烈不满——我的才能并不在此。因此,我能想到的效率最高且危害最小的方式是携带与感染监测阵列相连的终端并以此为基础规划我的行动,便携、高效且不会引起空中花园过大的反弹,而且也会极大地降低我的血清消耗。
事实上就算我真的这么做了,我相信当我有所需要时,空中花园是愿意给予我一定支援的,毕竟我的行踪对他们单向透明,且我对他们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我本身的能力就是我的筹码,这就够了。
因此这个方案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凶险,唯一的问题是,我一个人在没有技术支援的情况下,多久才能找到她?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如果一切顺利,我当然不想走到那一步。
空中花园可以强制把构造体的意识传回伊甸,所以带领队员叛逃从一开始就不在选项中,这就封死了另一个方案的可能性,我的研究还没有深入到能锁死构造体意识的程度,这么做不但会极大地降低构造体行动的灵活性,也会让空中花园的技术人员和指挥者坐立不安。
如果一切都超出我的控制,至少我仍有最后一张不为人知的底牌——到远程连接仓,找到阿尔法,强制接入升格网络。我并不想那么做,因为这样做的后果完全不可预料,但这仍不失为一种选择。
脑海中的计划一退再退,直到最差的情况,从一开始空中花园对我对赛琳娜的执念产生极强的防备——我被软禁,虽然这并不太可能。
不过那对我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结局,既然空中花园现在没有直接处决我,就意味着我带来的潜在价值仍旧大于我缺席带来的空缺,而就目前看来,这个阈值几乎是无限的,毕竟他们做出判断的理由是基于我所展现出的潜力和我已经做出的贡献,而潜力这种东西是可以收放自如的,也就是说主动权完全在我手中。
整理好思路之后不久,我就得到了自由行动的指令,并且空中花园会尽可能提供一切所需。
不出所料,我想道。
不过我并未带上任何人,灰鸦的指挥权暂时被移交给了突击鹰和三头犬,当然,被分配到三头犬的是里,我承认我对此是有些恶趣味带来的期待的。
不久后,我便一个人驾驶穿梭机,前往了地表。
每次在大气层外看见星空,所带来的感觉早已习惯了,完全没了震撼之感。
我对赛琳娜对于星空的执着,其实一直是有些不明白的,毕竟在空中花园的某些地方向外张望,能看到的星光绝对比黄金时代的还要清晰,即使是那时,人们想要观测天文,也会把望远镜发射上同步轨道,已获得更精确的数据,更何况现在地面上时常会有暗红色的烟尘覆盖天空?
这个疑惑持续了不少的时间,可惜最终没能问她,一切就都已发生了。
星辰乃是自然伟力所雕琢的豪宅,
幸运的是,那里有祝福的灵魂居住,
以光披着他们不朽的馈赠;
巨渊展示着,在他闪烁的链上,
一个精心规划的居所,
为了生活在爱和休息中的位置......
当我在图书馆翻出这华兹华斯的诗作并尝试翻译时,对“vest”这个词其实是有些好奇的,毕竟“背心”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翻译,但我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更合适的解释。
赛琳娜在信件中给了我建议,也询问了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然而那时的迫不及待和因为有紧急战斗任务的惋惜仍历历在目,然而随着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越发复杂,最终我也没想起来和她交流这首小诗。
这么想着,我陷入了沉默,事实上这一路上我根本没说过话,但此时的脑海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杂音,只剩下懊悔和遗憾,舷窗外机体与大气摩擦产生的剧烈亮光已经张牙舞爪许久了,可我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他们一样,同时也刚刚注意打不断传来的缓缓的晃动,座椅与内舱连接处的柔性链接和内外舱之间的液态金属惯性缓冲系统极大地降低了飞行器震颤传导到乘员身上的震感,一时间竟让我感到似乎来到了海上的扁舟之上,在海洋风平浪静的怀抱中徐徐晃动。
显然,我不会让这种情绪影响自己太久。
无论如何,甩了甩头清醒自身后,那些震颤已经消失了,视野尽头的弧度也成为了地平线,其上的凹凸越来越明显,随着表示高度的曲线不再有明显变化,表示大气层内自动巡航的指示灯亮起,我也在有些嘈杂的引擎白噪中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搜索那种感觉。
那种牵引感明显比在太空时的指向明确了许多,我认为这可能是她留在“哈姆雷特”中的某种标记被我所触发,埋藏在那勇者、恶龙与公主的故事中,随着故事不断进入我的脑海,这种标记也被植入了我的感觉。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复杂的信息工程呢?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不能给我更为明确的信息呢?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却又忘了。我很清楚这种时候一直想下去毫无意义——那几天的时间中我已体验过太多次了,于是接管了穿梭机的控制权,朝岸边飞去。
树冠在我眼前形成了波纹并不断靠近、然后略过脚下,穿梭机下方的透明视野被打开之后,这种迎面而来的冲击更为明显了,但我很享受这种感觉,甚至把穿梭机下降到了有些危险的高度,几乎是贴着树梢略过。
我首先感到违和的地方是,地球上还有这么大规模的森林吗?然后,我才发现,那树林几乎完全没有随风而动,包括穿梭机略过树梢所带来的狂风。
我不禁减速,看清了影影绰绰的凸起,那居然是伫立的丛林。
这中西欧的落叶阔叶林早已死去了,帕弥什为每一个生命都建立了属于他们的墓碑。
而我正略过的,只是他们的墓园而已。
随着速度数据显示降到零,我不禁看着脚下的树冠,那些树冠是如此的惟妙惟俏,如果不是探照灯带来的光线没有在其上产生一丁点偏绿的反光,一阵沉思后,我选择了重新上路,随着山峦的起伏,墓碑也不断隆起,稍稍提升高度后,旅途便继续了。
直到胸前突然的抽痛将我惊醒,我才发现低速巡航持续的轰鸣中,夜色已经降临了。尽管在外层空间时,我尽可能地将落点朝指引中的那个点落地,但那宽泛的范围还是包含了一个区域,在太空中一度的偏差所带来的搜索范围就是以公里计的圆形区域。
下意识减速后,我才想起去追究刚才突发的疼痛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我从未体会过,健康的、久经锻炼的身体也不应该产生类似的问题,而且随着我调转方向回头搜索,心悸的感觉也越来越强了。
即使是消沉的日子,我也并没有抽烟或是饮酒的习惯,我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疑似病痛是怎么回事,但显然与我脑中已经消失的那牵引感有关。
在林间一个陨石坑旁被冲击而出的小平地上,穿梭机正缓缓趴伏在地上,好像地面满是肉刺,如果安抚的方向不对就会带来巨大的痛处似的。
随着舱门在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倒三角深的直线,脚印正沿着那“起跑线”不断延伸出去。
看起来这个陨坑的中间曾经是某种东西的坠落,长条形的、拉长的沟壑遍布,但是却没有看到残骸,从周围墓碑的折断情况来看,似乎这东西是在这森林完全化为毫无生气的、类似石块的墓碑之前就坠落在此的。
“当然,当然。”我喃喃自语,“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给我看什么呢?”
四周的景色随着张望映入眼帘,每当我移开视线焦点,余光中的墓碑之间似乎就会闪过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却又消失了。
好吧,昏暗的光线下这还是很正常的,我想道。
“从哪里开始呢。”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我已经来到了这里,然后呢?
心中一跳,猛地回头,我看到一个身影站在穿梭机的探照灯下,那强光带来的逆光几乎淹没了那身影。
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绝对是一个人,可是这种时候在地球上活动的人,我也对他的接近没有任何察觉,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凭我自己,是肯定无法与升格者对抗的,既然他没有立刻杀死我,那么我的价值显然就在于脑海中的信息了,尤其是有关空中花园的部分。
正当我脑中不断推演着自己应该怎么做以脱身时,那身影朝我挥了挥手。
我脑中一空,刚才飞速推算的过程别强制终止,一时间居然陷入了空白。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去想要抓住那身影,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如此冲动,但那身影就这么消失了,那影子不断缩小,好像无法对抗强光一样,缓缓被光照吞没,仿佛溶解在了其中。
我下意识看向那个身影所指的方向,不禁咽了口唾沫。
那些墓碑好像邀请我一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从空中根本看不出这种异常,而穿梭机发出的漫光浸染了整个墓地,使得那“小径”两旁的墓碑影影绰绰,有的好像消失了一半一样,有的却亮得不可思议。
尽管我一点都不想以身犯险,但现在除了一探究竟,还能做什么呢?
我感觉身躯所投下的阴影在两旁的斑驳上扫过,随着灯光的减弱而渐渐融入四周,仿佛......即将溶解在黑暗中一般。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随着穿梭机的灯光完全失去了统治力,随身的光源能做的就很有限了。
我仿佛走在地狱中,前往深渊的路上,脚下的土地意外的有些平整,却一点都不敢偏离道路,两旁的墓碑上探出的枝丫的硬度,对我几乎是致命的刺剑,事实上构造体也不太可能很顺利地在这种“林地”中前进。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之后。
“......啊”
“谁都好,告诉我......”
首先是听觉。
一声天光乍明般,魔咒似的尖啸。
紧接着是视觉。
无边的黑暗在眼前氤氲,视锥细胞在茫然中吓得几乎要发起抖来。
随后,知觉逐渐复苏,对肢体的掌控权重新回归。
眼眶酸胀,鼻腔阻塞,双腿几乎灌了铅无法再前行一部,脚掌下泥土和细碎的砂砾的触感不断传来。
五感慢慢恢复敏锐,沉重的四肢拉扯着思维,前进的步伐停止了。
墓园昏暗,四下无人,异样的火光在天穹之上明灭,云层外的影影绰绰一闪而过出没不定,令人心生畏惧。
神秘的旋律在大地上回响,像是牵引猎犬的哨声,瞬间擒获了我的全部注意。
仔细分辨后,我不禁放下心来。
“塞壬之音”,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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