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来访的客人，叛军大参事范成聊了很多，不过都不是正题，只是闲聊。
——毕竟人家来北门郡，是为了拜托他陆某人调一锅仙馔的。
当初和范在天范老魔头有些联系，当时提到吃人有什么效果的问题，陆无为回答是得以传承智慧与信念。可能老魔头和叛军也有一些暗地里联系，帮他在叛军阵营内部宣传了一波仙馔效用。
范成愿意自己承担所有薪资——和范在天一样，中原地区来人当真是出手阔绰——并提出以自己为主材烹调仙馔，由自己的学生服下。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吃人。
“我已经八十二岁，承蒙殿下看重，言我之才可尊为亚父，并许我丞相之位。可我毕竟已经八十二岁，我太老了，而殿下刚刚起势，这般年纪却担不起期待与重任，若是身为大参事，骤死于任上，我可得后世英名，流芳千古，然扶正军奈若何？又将是内部混乱，派系攻讦，扶正大业何辜，苍生何辜。于是愿请先生将我之才学传与弟子，承我之志，承我之愿，承我之位，承我之责，我这老朽生涯的最后，仍然能为扶正军做些什么，已是无憾。”
——这是范成老先生的原话。
接下来，陆无为很遗憾的告诉这位范成老先生，他大概只有传授仙馔技术的先生的半成水平。
也就是百分之五。
大致上来说以人为主材，专注于理念也只能遗留一个框架，食用仙馔之人也不过是得到模模糊糊的印象，在考虑从未思考的问题会有一个潜在的意识，隐约能帮助将逻辑串起来。
但陆无为制作仙馔的功效也仅此而已。
当然，倒是也没有副作用，完全的正面加成，仙馔比仙丹在形式上更贴合先天自然，这便是其优势之处。
“——所以你懂的，这样来说，不如来点延寿作用的仙馔，各种顶级食材拉满，以我现有的水平能让你延寿二十年。”
“诚然，这些时日足够我辅佐殿下成事，但接下来呢，小先生以为怎样才算活着？我的理念与才能已经尽数传与弟子，再也没有什么好教的，我已经可以自称吾道不孤，只是他需要认可，需要声望，需要‘从开始便与殿下同行’的身份——才能够成长到继承我的一切。”
陆无为无法确定，眼前这位，到底是真的不能理解自己所作所为的真正意义。
或者是，他用尽全力催眠自己，不去正视这个问题。
可不管怎样，陆无为的讥诮从来不留情面。
“所以说，其实我的仙馔效用如何根本不重要，对吧。”
“不，当然需要小先生的仙馔……”
“确实，我是有点真本事，可是你怎么会如此信任一个道听途说的传闻？能有多么相信仙馔的效用？你有多么相信范在天？范在天又有多么相信我？何必为了一个传闻就赌上自己的命？所以我只能猜测——”
“……”
“只不过需要这样的方式，给你一个殉道的契机，宛如咒缚一般，逼迫你的思想得以贯彻——让你的这位弟子成为另一个你。”
范成勃然色变，武道内力震动，让整个小院地深三寸。
他当然有理由愤怒，并非阴谋被揭穿的愤怒，他自始至终认为自己在做着正确的事，只是因为心目中纯粹而美好之物被玷污，被嘲笑，而生出争一言以相杀的念头。
陆无为切实感受到了杀意。
但是，无妨。
且不说之后需要他烹调仙馔，百家武人不会因为区区言论而行使武力，否则他们又与以武犯禁，来去生杀的游侠有什么区别呢。
就说前几天，也就是西域刀客众来犯之前，先生看了徐诚徐卫尉最近发表的一篇《天真论》，表示写的一塌糊涂，你也配说天真，当即动身前往咸阳找麻烦。
最近几天传回来消息，先生当街与徐卫尉论辩，从徐卫尉引用的经典入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尖锐的嘲讽了其中谬误，把徐卫尉骂的狗血淋头。
——毕竟是活了很久的人物，先生对百家经义的理解水平，可能比各脉当主还要高。
徐卫尉因此气得连请一周病假，回家翻书，来日再辩几场，还是没赢。
有家仆见主人受辱，想要揍先生一顿，反倒被面色涨红如猪肝的卫尉怒斥一番，言“日后敬此人如敬我”。
先生连名字都没留，气出够，就大摇大摆离了咸阳。
——陆无为特别怀疑先生是不是会点什么推演趋吉避凶之类的能力，他自称不彰显力量，而面对到来的不讲道理的暴力，比如西域刀客的来袭，他从来都是轻巧避过，因果不加身。
闲话休提。
由此可见，百家武人都是讲道理的，讲不过道理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认输，而不会有什么下三滥的阴招。
范成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当即弄死他陆某人，甚至还会对小院地陷一事与陆无为进行磋商赔偿。
百家先贤以义同传承的方式，让门人弟子的道德，能够被他人无理由的信任——“信任”，多么难得的词汇，人与人相互信任，个体与团体相互信任，人类由此构成社会，构成国家，构成文明。
古话说“日久见人心”，原本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得到信任，现今百家武人却使之一步到位。
信任从来都不是容易得来的。
如果陆无为站在一个纯路人的角度，反观自己的小店，绝然难以相信耗资巨大的仙馔究竟能有多少效用，恐怕他自己都不会把珍惜的资材投注在一个不知深浅的小卒身上，更何况在北门郡这方地界，店家给的伙食里有没有毒还要另说。
自家生意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如果不是对寿元有着急迫需求，想求取仙丹却无有门路，不甘心寿尽只能考虑豪赌一把，恐怕没人愿来陆无为的小店坐下。
那么范成这位百家武人，叛军大参事，地位相当于当今朝堂的丞相，凭什么相信他陆某人的道德水平和手艺本事？
大概，范成老先生从来没有相信过所谓仙馔之说吧。
或者他只需要朦朦胧胧零星效用即可，陆无为二流水准的程度刚刚好，只需要将自己的名望以这种方式传与弟子，便能够带上神秘色彩，外人只是听个大概，并不理解其中有多少门道，所以心怀敬畏。
“入此门中皆是客，黑白善恶也不过笑话一场。老先生既然愿为仙馔主材，自无不可，我陆某人不在乎。”
“……好。”
最终，客人还是压下火气，俯下身来，和他陆某人商议细则。
——————
“——以上。”
“‘以上’是什么意思？”
“在日语中表示一段叙述结尾。”
“那么为什么是‘以上’呢？”
“如果是‘以下’的话，你还会问为什么是‘以下’，它总得有个习惯用法吧，没必要深究，大概理解就行。”
“哦。”
和公孙羽一起走在地宫里，感觉真安静啊，周围也没有寻宝的散修，跟地宫外人堆人的景象天差地别。
可能是他们都在仙人墓的外殿探宝，还没进到内殿。
不过这也和他陆某人和公孙羽没有关系了。
因为他只想要墓主有关天罡大神通，纵地金光心得的手札。
“如果发现手札已经被拿走了，那我就该唱一曲全部木大的希望之花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玩梗，不用在意。”
陆无为至今仍然惦记着招揽莫红裳作店员，因为她简直是和他照镜子一般相对且相似的半身，他真的很想和对方继续聊天，谈论于对方眼中的世界，对方眼中的善恶，一定会很有意思。
而莫红裳作为恶报教教宗，平时比较闲，但临时有事的时候也会天南地北四处跑，成为伙伴的条件就是一个月四两银钱以上的工资，以及一个交通便利，往哪边走都不远的驻点。
前者陆无为不缺，但是后者……为了能让莫红裳接受定居在北门郡，他愿意受点累，努力学一学纵地金光，莫红裳想去哪他可以扛着人送去，就当公司赠送的接送福利。
但是天罡大神通好难啊~~
地仙道讲究道法自足，内求于己，原理在探求大道本源的时候都能够明悟于心，也就是跳过常规意义上道法修练的过程，直接修练天罡地煞神通。
和天仙道先学道法，从道法中领悟神通的流程相比，不好说哪种更优，最终成就神通所需时间都是差不多的。
只不过因为要一步到位，地仙道前期斗战护道的本领可以说完全没有，而天仙道散修则是因为自主探求大道的能力一般，特别需要过渡道法，缺一卷或者道法传承浅薄，可能在关口卡上多年。
当然有先人经验是最好不过，不论天仙道地仙道。
公孙寻老爷子这道全一脉传承的功法是《大道能全》，意在包罗万象，由后来传承者将自己对道的感悟写下，归入总纲当中填补空白，追求最终将大道五十尽数诠释，一部目前未完待续的功法。
道法和先人经验特别多，按理来说陆无为可以凭借交情，去借几部记载先人对纵地金光感悟的书册，不过道全一脉内部也有规矩，想要道法？没问题，拿大道感悟来换。
他陆某人一个穷家子自然是拿不出来的。
更不能让人家坏了规矩。
不过认识人多了，门路也会多，老爷子给他指了条明路，虽然自己的书碍于规矩给不了，不过最近不是有仙人墓出世嘛，在荣昌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真仙曾与道全一脉有旧，在纵地金光这一神通上小有成就，自然会将心得感悟记录下来，留给日后的探墓者。
没有什么不敬之说，这些大能人物修坟冢，本来就是为了给后人留点机缘的，要不然呢？真仙级数也难过三灾九难，一座坟冢又如何能久存不朽？
真仙想的是自己死便是死了，可这道统不该和自己一起沉沦九地之下，倒不如留给后人机会，争一争机缘，气运第一的得以领受根本大册。
啊，陆无为倒是不用和外面一堆散修抢，那位真仙在死于阴火灾前，曾告知道全一脉自己坟冢的内部路线，拜托道全一脉等散修抢完了机缘，再进来收拾收拾残局，才是正经落葬。
现在道全一脉传人公孙羽正在带着他往里走，反正也只是要看纵地金光心得，只是一本书，看完放回去便是，这种程度的福利也算是故去真仙对道全一脉帮忙收拾残局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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