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意识从久久沉眠中逐渐苏醒过来。
“滴、滴、滴……”。
没有感情，毫无音调可言的机器运转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刺鼻的药水味涌入鼻翼，不禁让人想要一吐为快。
亦寒动了动手指，就感觉到一根尖尖的刺插入手背，一滴滴液体通过尖刺的传导进入血管，然后在身体里面流动。
这是什么？这里是哪里？
亦寒试图挥动手臂甩开它，可他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动弹。对于未知的恐惧和弱小的无助感席卷而来，想要大声的哭出来也成为了一种奢望。
突然，一只手掌轻抚过他的脸庞，手心虽然很粗糙，但是很温暖。动作十分的轻柔，生怕将他弄伤。
是谁？
难道是奶奶吗？
奶奶她没有变成小星星？
她没有走！
亦寒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他想要知道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心中的喜悦和期待取代了恐惧与无助。
一道微弱的光线刚传入眼帘，他的眼睛就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眼球痛的厉害。
还没等他看清真面目，光芒就慢慢远去，直到消失。眼前又变成了一片黑暗。这一瞬间，已经是他的全力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眼睛受到光线的刺激，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划过脸庞。
顾伶半个身子侧坐在病床上，仔细端详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恨不得把他的样子深深地镌刻在灵魂上。
但越看心里就越愧疚，越看心就越痛。她已经三年没有回过老家了，三年没有见过家人了 。
每天晚上只有看着和家人唯一的一张合照，才有动力坚持努力下去，才能勉强入眠，然后在梦里和家人相见。
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润的。 只是合照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了，久到令她已经忘记了时间 。
照片上的他明明是白白胖胖的，眼前的他却是瘦弱无力；
照片上的他明明是活泼开朗的，眼前的他却是面容憔悴。
照片上的他明明是……这一切都是我害的。要是我能够早一点回去，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小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吧，妈妈再也不走了，妈妈发誓会一直陪着你”。悔恨的泪水盈满了顾伶的眼眶。
她突然感觉手部传来一丝湿润，抬头一看，便注意到亦寒的眼角滑下了一道泪痕。
她的脸色充满了喜悦，忍不住发出惊喜的叫喊：“小寒，小寒，你终于醒了”。
她的呼唤并没有得到亦寒回应，但她没有失望。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救赎了。
顾伶擦干眼泪连忙往医生的办公室跑去。
静悄悄的走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声声焦急的呼喊“医生，医生，快来，我的儿子他醒了……”显得尤为突兀。
顾伶守在亦寒的身旁，不敢远离一步，目光也从未离开过亦寒一秒。在房间来回的走动，尝试平息自己紧张的心情。等待检查结果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无比的煎熬。
“从检查的结果来看，病人已经没有大碍，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但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严重营养不足。你作为他的母亲平时也应该注意他的饮食营养”。
“嗯”。顾伶轻声答道，深深低下头。
三分喜悦，七分后悔占据着她的内心。知道亦寒再过不久就会醒来令她感到喜悦，但更多是小亦寒的身体状况令她觉得无比后悔。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在外面努力工作，准时寄钱回家，小寒就能健康快乐的长大。但事实上她错了，错的很离谱。
一个孩子如果没有父母的陪伴，就算给他丰富的物质财富，也不可能健康快乐的长大的。就像一颗处于幼年时期的小树，如果没有大树给它遮风挡雨，又怎么应该挺过烈日的灼烧，冬季的严寒。
不知道又沉睡了多久，亦寒感觉到身体表面传来一股暖流，应该是有人在给自己擦拭身体，动作十分温柔。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亦寒尝试着睁开沉重的双眼。突如其来的白光让他感到不适，一睁一闭，眼前的朦胧的景象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不曾见过的事物映入眼帘，白色的天花板，精密的仪器，蓝色的病服，封闭的病房。亦寒用手撑着病床，吃力的坐了起来，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顾伶手里端着装着温水的小盆子，拖着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走回病房。
她在收到家里的噩耗后立刻丢下手中的工作，第一时间赶了回去。没想到回到家里却空无一人，问了一个又一个村民才找到亦寒，不过是被雪层覆盖住的亦寒。
从背着亦寒跑到医院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她基本上没有合过眼，不是不困，而是不敢。生怕一闭上眼睛就是永远的分离。
打开病房的房门。
“砰”盆子连带着温水一同倒在地上。
顾伶看着醒过来的亦寒，她双手捂住嘴，慢慢的靠近他，尽量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保持比较正常的语气。
“小寒，你终于醒过来了啊”！
亦寒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双鬓略有苍白，穿着朴素的老妇人，这是一种熟悉而有点陌生的感觉。
但他已经认不出来她是谁了。
唉！原来不是奶奶啊。
好奇的问道：“阿姨，请问你是…谁”？
阿姨？你是谁？
顾伶止住了靠近的脚步，愣愣的站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原本已经设想好的千言万语，全都堵在了喉咙，最终只能化为一句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
“小寒，我是…你的妈妈”。
只是一个不及格的妈妈。
“妈妈”？
亦寒虽然不认得妈妈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相信站在自己身旁的她就是自己的妈妈。这可能就是血缘的羁绊吧。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亦寒再一次确认道，即使他心中已经有了想要的答案。或许仅仅是因为想要再听一听多次在梦里出现的声音。
“嗯”。顾伶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的说到。
“这里是山的另一边吗？”
“山的另一边”？顾伶疑惑的看着亦寒，被这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
顾伶陷入沉思，按照村里老人家的说法，这里确实是山的另一半，因为这是属于城市。
“嗯，这里的山的另一边”。顾伶肯定的点一点头，非常好奇亦寒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奶奶说过，妈妈就住在山的另一边”。
“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了”。
在最合适的时间，遇见最希望的人，听到最期待的话语。喜悦的泪水模糊了顾伶的视线，声音不禁颤抖。
“小寒，你…可以在叫我一次妈妈吗”？
“嗯，妈妈，妈妈，妈妈……”。
顾伶颤颤巍巍的走到亦寒身前，一把将他拥入怀里。这一声亲切的“妈妈”，这一次紧紧的拥抱，在她的梦里发生了无数遍，这一刻她等的实在是太久了。
这突然的举动令亦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后背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没有抵抗，感受着她传递过来的温度，怀抱的温暖是无比的熟悉，这是妈妈的温暖，这是妈妈的味道。他想要一直依赖在她的怀里。
安静的病房，两人相拥而泣，一大一小的哭声在这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回荡。没有一丝悲伤，带着满心的欢喜。
经过一周的住院调养，亦寒的精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身体的虚弱也不是吃着医院的饭菜能够调理好的。他也不喜欢这个充满有药水味的地方。这里有着死亡的气息，令他感到严重的不适。
“妈妈，我们出院吧，我不喜欢待在这里”。
顾伶每天都有向医生询问亦寒的病情，自然非常了解亦寒的身体状况，其实在前天已经达到了出院的标准，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并没有让亦寒出院。但是她也不想拒绝他的要求。
“好，都听小寒的，我们出院然后一起回家”。
“回家？奶奶有没有在家”？亦寒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顾伶止住了话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想将残酷的现实告诉亦寒。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每一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快快乐乐的成长，她也不例外。
“奶奶是不是变成天上的小星星了”？
顾伶轻轻的抚摸着亦寒的头，眼角带着柔和的笑意。
“嗯，奶奶变成了天上的小星星，一直陪着小寒和妈妈呢”。
夜晚的城市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相比于农村的风景，多了一丝浮躁与喧闹，少了一点安静与平和。
顾伶走在前面，亦寒紧跟其后，两个人的距离仅仅十厘米。就是这短短的十厘米，对于两人来说如同天壑，连靠近一点点都是无比的困难。她对他来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对她来说，是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亦寒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发光的路灯、陈列整齐的店铺、西装革履的人们……这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事物。左看看，右盼盼，他的眼睛了充满了好奇与喜悦。
顾伶时不时回头，注意到亦寒的喜悦溢于言表，便也跟着会心一笑。慢慢放慢步伐，直到两人并行。绿灯亮起，便十分自然的拉起亦寒瘦削的手。
“过马路的时候要牵着手，不然会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的”。
亦寒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小手，没有产生一丝抵触的心理，反而觉得很安心。直到过完马路，两个人的手也紧紧的牵在一起。
渐行渐远，繁华的景象被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环境，无人的街道，废弃的居民楼，偶有一两户窗户透出光亮，并且传来两人争吵的声音。
站在一座外表略显破旧的居民楼前面。期待和兴奋充斥着亦寒的内心。
“咣当”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
“快点进来吧，看看你的新家”。
打开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不足四十平方米的狭窄空间。一张木制的餐桌和破旧的沙发，墙上挂着一个富有年代感的闹钟就是客厅的所有装饰。再加上一个简陋的厨房和一个房间就组成了一个家。
整体看起来非常的干净整洁，没有一点的杂乱，给人一种家的温馨。
有家人的地方，何处不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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