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小说。”
“刚不已经回答你了？””
“还有问题呗。”
“那你说。”
手揣在别人口袋，走起来还挺别扭的。林忱一边留心与少女的距离，一边远望小径尽头高架桥旁闪烁的信号灯。
河对岸一所不大的职校响起铃声，水面泛起波纹。
“现在这本不没什么人读吗？”谢唯说。
“是没错。你咋知道？”
掌中小手轻微收紧些，林忱扭头，见谢唯正进行着激烈心理斗争似的抿嘴，一脸踌躇。
“前不久去看过。”她小声答。
“我可不记得告诉过你网址。”
“找人问的。”
“懂了。”
林忱耷拉着脸，眼被信号灯光刺痛了一般眨两下。除某位好事之徒外，他想不到第二个会做这种多余的事的人。
“别找他麻烦哈！我答应了替他保密。”
“那你倒是保密啊。”
“不是你自己猜的？我可什么都没说。”谢唯不满反驳道。话未说完，唇边干裂部分传来疼痛，她默默把脸往衣领里埋。
“果然还冷？”
“你才是，穿那么薄。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我皮厚没关系。”
林忱笑一下，似没听见谢唯的建议，仍往前走。
路已过半，人肉眼可见地少下去。几缕河边大叔烟头飘出的云雾升上夜空，消散在灯下尘埃里。风倒闹累了似的歇去，夜晚安静下来。
“嘿咻。”
正走着，谢唯忽然用力攥住兜里少年的手，一点点将手指扣入他指缝中。冷意透过手背传来，她哆嗦一下。
“干什么？”
“不干什么。”
对于林忱的疑问，谢唯低头不答。
不得不说，林忱手很大。即便少女竭力试图将其包裹，也不过遮住一半手背。体温顺着相贴的皮肤传来，不算热，但也不至于太冰。
看来自己的努力多少有效。她对空哈了口气，颇有成就感地仰头。
“这样能更暖和些？”
“姿势比刚才更怪了不是？”林忱耸肩。
“没问你那个！”
“这样，那我感受下。”虽然兴致不高，林忱姑且歪头动动手指，感受相握的小手体温。
红霞扎了根似的盘踞在少女双颊，但她没吭声。
“是不冷些。”林忱回答。
“那就这么走。”
“……喂。”
虽在意料中，但林忱仍略显讶异。
见少女耳根发红，八成又在强撑，他嘀咕：“这个展开，最后不得沦落到合穿外套？”
“校服这大小能合穿？”谢唯嗔道。
“所言极是。”
见林忱揭过话题，她也没再开口。意义不明的焦虑折磨着紧绷的精神，呼吸渐渐急促。
毕竟行动完成后，她才发现这动作如何羞人——十指相扣，似乎是情侣才会做的事吧？
是吧？是吧！
再联想方才的大胆作为，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说……”
“嗯，你请。”
似乎心情奇好，林忱轻哼昨天单曲循环一天的旋律，随意回道。相比谢唯精彩的内心戏，他好像什么也没想。
但又好像确实想着什么。捉摸不透。
谢唯悄悄瞄他表情平淡的侧脸，至少看不出困窘。她有点懊恼：“那个，我们……真这么走？”
“你自找的。”林忱言简意赅。
“是这么说没错。唔，我的意思是……”
谢唯偏头去看灯下单薄的树丛，用空着的手挠挠脸颊。
“这样……你能接受？”
“能啊。”
这家伙，多说几个字能噎死他吗？冷哼一声，谢唯赌气地一撇嘴，不再搭理他。
小径走到尽头，以几根石柱与外界隔开。石柱外是宽敞延向两端的马路，偶有车呼啸而过。信号灯悬在头顶，两人沐浴在彩光下，望向晴朗天空，仿佛仪式一般。
对视一眼，他们原路折返。
林忱唐突抽出手。没反应过来的谢唯手心一空，很快以迷茫夹杂着一丝不舍的目光抬头。
“……？”
“别那么可怜巴巴地看我。”
无语对付一句，林忱走到少女另一侧，主动交出右手。
“换边。”他说。
那一秒，谢唯感觉呼吸停了，不知为何。她低头沉默着捉住递来的手，揣入左衣兜，照猫画虎把手指扣入指缝。
“……这样？”她几乎听不见自己声音，刘海下的双眼盯着相碰的脚尖。
“走吧。”
像没注意到这些，林忱答应一句，自顾自迈步向前走。谢唯亦步亦趋跟在旁边。
“很别扭？”关心姗姗来迟，却让谢唯心神一颤。
“才、才没有！走你的路。”
“是吗，那就行。”林忱无视少女小猫炸毛般凶萌的眼神，回忆着说下去。“你刚说到我的书没人读。”
“诶、啊，我不是那个意……”
这么一说，谢唯才意识到先前所言不妥处，面露愧色。但林忱不以为意：
“没在怪你。”
哪有讲述事实还挨骂的道理？何况这笨蛋肯定是想到啥说啥，这没什么。傻有傻的可爱。
“我是想说，你提这个干啥？”
“这、这样……”
见林忱并未生气，谢唯因失言而悬起的心放下一半。
“因为你刚说要完结了才写新的。”这回她尽力斟字酌句，因而说得磕磕绊绊，“既然没人气，为什么还……？”
“强迫症。”
“什么？”
“因为强迫症。”林忱说。
随后没声了。交谈陷入僵局，周围是混杂虫鸣的寂静。
与其说这答案特别，用普通一词来形容也许更好——普通到让人惊讶。
谢唯以为他一定会说为读者、为兴趣之类老旧俗套的毅力论，不料却听到这样清新脱俗的回答。
“只为了这个？”
“不然？”
“你字数也不少……这能值？”
“也许不值吧。”林忱冲闲着的手心哈口气。“但不写完总会挂念，难受得很，岂不更亏？”
“……是吗。”
粉白运动鞋摩挲砖缝里的杂草，走出几步，谢唯轻笑起来。
不过，这回答也不赖。
“倒是你怎么了？突然关心这个。”
“随、随便问问。”
谢唯闻声转向道路另一侧，忸怩道——“想多了解你一点”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是吗。”林忱不多追究，只笑一下。
“咦。”
正走着，迎面树影里走来一对老夫妇，牵一只尾巴乱摇的小型犬。似嗅到什么，与两人擦肩时，那狗忽地靠拢来。
林忱一改从容，忽地脸色骤变：“……走快点。”
“咦，为什么……啊，小狗！”
有外人在，林忱姑且缩回手，默默旁观着谢唯满脸姨母笑地抚摸狗脑袋，面色凝重且一言不发。
“咳咳……喂。”
见狗似将注意转向自己，他嘴角略抽搐地催促：“我们……走吧？”
“我说，你不会怕狗吧？”
谢唯不无揶揄回头道，发言依旧一针见血。见林忱闻声眉头一颤，她明白猜对了。
“真有这么怕？”
“在我抛下你之前，走不走？”林忱做完两组深呼吸，下达最后通牒。
“我知道啦！真是的，一个大男生竟然怕狗。”
“有意见？”
与慈祥的夫妇道过别，谢唯正要起身，却没注意身上略有湿迹的小狗弓起背，忽地用力甩两下身子。
虽然林忱很快扶着她站直，但为时已晚。
“……唔。”
校服也好，里头的针织衫也好，尽数染上泥水味。谢唯狼狈地抬头，不知所措地和林忱对视。
“那个，我脸上……？”
“没被甩到。”
“啊，哦……那还好。”谢唯木讷道。
“还好？”
见林忱重复了一遍，少女很快纠正说辞：“……不好。”
“然后呢？”
“在反省了……对不起。”
低头打量衣上斑驳的水渍，谢唯微鼓着腮帮，不无积极地乖乖认错。
“我一回去就洗。”
指林忱的校服。白色透水材质的棉布染上浅色污痕，远远看去很显眼。
而林忱只叹口气：“反正也是洗衣机洗。”
“话是……这么说没错。”谢唯无法否认，小脸涨得通红。“那那那我就用手……”
话被断在中途。忽然被抓住的小手传来冰凉触感，像摁到什么开关，令她停住了胡言乱语。
“回去再说。”林忱道。
谢唯明白他的意思。事不过三，她娴熟地把他和自己的手重新挤入衣兜。然而被过路人好奇一瞥，紧张又不自然地涌上心头。
“这、这样？”依旧小声确认。
“快些回去吧，变冷了。”
“……嗯。”
茫茫夜色里，两人加快了脚步。被路灯拖长的影子交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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