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两个精明的小家伙。”何云在心里想着,嘴上说着:“夜晚的骸骨林,那可是生灵禁地。你们都知道骸骨树会自动复原吧。我想你们肯定不知道,这所谓的复原其实只是地底下的骨头爬到了地表而已。当年那场叫作‘肃’的战争为亡灵战地提供了大量的骸骨,这么多年来战死在其中的猎人也是不计其数,他们的骸骨若是完全铺开明明可以造就比现在的规模还大数倍的骸骨林,但却全都安静地着被埋在地下,应该说蛰伏在地底。一部分萦绕着亡灵战地不肯散去的灵魂们便会在夜色笼罩后,重新拥有支配躯体的能力。而骸骨树应该充当着类似于导体媒介的角色,在白天破坏它们只会引来少数幸运的能长时间操控身体的幸运儿。可在晚上你将面临无止境的亡灵。更重要的是,骸骨树们在晚上会为亡灵们提供生灵的方位,然后可想而知的,就会有一群热情的亡灵去邀请他们的加入。如果不同意,你会被他们撕成碎片,然后被迫同意,如果你同意,他们也许会更加温柔地将你轻轻撕得更彻底,毕竟你已经同意他们了。那么现在,二位,能告诉我你们的底气吗?”
程鑫抢先一步开口:“我有接近圣域的实力。”他需要把他们真正的后手隐藏起来,况且他说的并没有错,十三岁接近圣域虽然听上去骇世惊俗,但他的确有这样的天赋和能力,程久通也的确有这样的教导能力。
最后是来自程云的决断:“明天早上进入骸骨林试试,实在不行的话再原路返回。”越接近骸骨林她就能越清晰地感知到来自心火的阵阵悸动,骸骨中有东西正吸着她,并且扰得她心神不宁,所以她还想一试。双方都知道对方仍有未亮明的底牌,但这都不重要,他们跟本不会指望对方施以援手,也不在乎对方的目的,各取所需便已经足够了。
第三日清晨,他们出发了,何云和程云各自举着一只火把,何云打头,程示在后,中间是背着一个大木箱的程鑫,木箱里面是可能会用上的物资。
“奇怪,现在骸骨林比之前的还要安静,但又偏偏感觉不到危险。”何云感到有些诧异。
程鑫回了一句:”确实,我也没有感觉到前方有任何敌意。”
程云没有说话,她的心火正向她传递着兴奋的信号,这让她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她的同时也不免变得更加心慌、急躁。
他们又前走了一段距离,仍未感到任何危险,此刻他们已经完全处于骸骨林中了,回头望不见光,向前仍是漆黑。
何云向来时的路走去。他打算检查一下沿途做的标记再向前。
“见鬼!我做的记号不见了,这片林子里发生了其它的变化,我们很可能已经回不去了。”何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终究是他安逸得太久而有些托大了。他自己是有办法脱身的,但他可不想让这两个聪明的小家伙永远留在这里。
“那就往前走,寻摆退路只会让我们更加恐慌,或许我们现在已经找不出方向了。”程鑫做出了判断,起码到前为止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最重要的是他对程云的实力足够有信心。“换我来带路,我应该能找对方向。”程云感觉自己的方向感完全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好了,而且心火不用释放也能为她指路。
三人调整了队型重新出发,这片骸骨林中除了树,还是树,而且每一株长得都差不多,他们在其中穿行,就感觉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又像是一直在原地踏步。这也许正是黑暗的骸骨林能带来恐惧的原因吧。
两只火把的光芒被黑暗压抑了,它们只够照亮小小的两片区域而对更远处的黑无能为力。无论这两只火把如何移动,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致,没有两棵相同的树,可骸骨林偏偏让人感觉其中的每一棵树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同的尺寸,相同的悲哀。头顶樱红色的也许是树叶也许是血肉组织组成的穹顶使得骸骨林中的气氛始终低沉压抑,它们偶尔会像胃壁一样蠕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就好像准备释放胃酸消化胃中的食物一样。
程云三人只能听见来自头顶的蠕动声和来自脚底的细小的骨头断裂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极致的静统治着一切,它时不时发出的摩挲声显得格外清晰。没有风,没有声,他们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放慢了呼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如此,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暂时忽略了发出声响这个选项,就像是害怕吵醒午睡中的朋友或者猛兽一样,他们安静地前行,下意识收拢呼吸,避开泥土地中时不时混杂着的细小骨头,欺骗着自己,做着掩耳盗铃的举动。
黑夜中的骸骨林向三人释放着腥臭味的善意,众人的脚步在泥泞的不知名组成的地面上移动,脚底柔软的触感与时不时凸起的硬块着实让人感到不适。他们的快速挪移在死寂的林子中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这些声响又在树干与树枝之间反射、交织,形成了带着空灵的空洞音调,像是来自远方的一声声呼唤,一字一句,亲切温柔,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压抑。
他们只能选择去无视漆黑的暗流涌动,期待着幸运女神的垂青,祈求被保佑的一路平安。似乎在这片不祥的林子的正上方有一位身着黑袍的畸形怪人正伸出双手,用十指上连着的丝线操纵着每一寸骸骨,在自己永无尽头的生命中,为自己上演一场不可多得的好戏,它就这么睁眼看着,笑容逐渐张大,最终也许撕开了它的头颅。
在诡秘的死寂氛围之中,他们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无话却又一路顺风。就连平时常见的骸骨生物也未见一只,也许再走一会儿他们就能到达柯犹了也说不定。
突然,风声呼啸,劲风在树林中盘旋激荡的急促声为这片夜的森林伴上了和谐又让人胆寒的背景音乐,肃杀像叛变的影子一样狞笑着轻抚着三人。真正的夜幕在此刻无声降临,狂欢要开始了。
轻轻的,寒风来了,没有带来一丝温暖,轻轻的,它走了,带走了两朵火焰。
三人小队被黑暗吞噬,两只火把本就微弱的火苗不堪重负倒下了。
黑夜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纯粹的黑是如此具有美感并令人心向往之,而处于无边无际黑暗中的人却会被这黑勾起心中的软弱,被这黑吞噬得一干二净。
但程云没慌,她毕竟是随身带火的乖(纵)孩(火)子(犯)。就连之前的一路沉默的时候她也是一直在打量四周,丝毫没带怕的。就是不知道另外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就不讲话了,她当然也乐得费享受这安静的氛围和难得一见的奇特风景,所以也没开口,就光顾着拍照了,反正现在她的相机已经进化出了自动环绕式拍照的能力了,她只需要用意识操控就行也不妨碍拿手上的火把。
于是乎……
“我撑不住了啊!”
“唔!”
“啊!”
“不要进来啊!”
“太多了啊!”
“塞不下了啊!”
“你们慢一点啊!”
程云正瘫软在地,背靠一棵骸骨树,口中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眼神迷离,面色潮江。
这一切都是因为程云在火把熄灭之后下意识地唤出了心火来照明。冰蓝色的火焰的确为三人提供了亟需的光明,但是这同时也为骸骨林中的其它“客人们”指明了方向。
霎时间天地都在震动,沉眠于地下的“客人们”争先恐后地翻涌而出,头顶樱粉色的树冠层如浪潮般不停地翻滚激荡。视线可及与不可及之处的一切都像虫潮一样向程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手中的那一小团幽蓝的火焰蜂拥而去。以飞蛾扑火之势冲向它们严重的希望。
当时感受到异变的程云果断开启了心火眼,于是她直面了满屏的眼睛。
对,就是眼睛。
全世界都密密麻麻地堆积着眼珠子,它们也许大小不同,也许颜色各异,也许来自不同的种族,但它们有一个共性——都来饱含一位生灵凋谢时的璀璨与绝望。在这些相互挤压推搡着的眼珠子中无一不盈溢着兴奋与狂喜,它们争先恐后地冲向程云并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每一对眼球便代表了一位长眠于此的生灵,无论他们生前如何,此刻尽数被欲望支配。
程云的视角中全部都是这些眼球涣散的瞳孔中反射出的不祥的赤红。她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幼龙,一睁眼便发现满山遍野都是来自荒原狼绿油油的眼睛,似将以伶俜一人之身相较遍地恶意。
一瞬间的刺激引得程云怔忡不止,她的各类激素像不要钱一样产生,心慌、茫然淹没了她。
但其实哪怕是正面硬抗了足以令普通人惊惧至死的恐怖,程云也并不会被吓成做什么样子,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睁眼看见了陌生人的大脸盘子就在自己面前摆着,那令人尴尬的五官才是真正有可能吓到她的东西,或者也可以说是恶心到她的东西。若是把这些眼球都换成符合她审美的事物(比如何风),那估计在震撼之外的便是惊喜而非惊吓了。所说丑才是原罪啊。
最致命的并不是这一场景的吓人,而是程云通过心火与它们产生了一定的联系,虽然微小但是确确实实让她体会了一阵恍惚的绝望,来自每一位亡灵的绝望像是被压缩了之后灌输进了承运的脑子里,每份记忆都不够清晰,但胜在量多。程云的身子一软便靠着一株骸骨树瘫了下去,可以说,要不是她夹得紧,恐怕……
庆幸的是,程云三人一直被一道银白色的屏障包围着,这道屏障阻隔了大部分的眼珠。这些虚幻不可视的眼球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勉强透过了那银白的阻碍,虽然占比少,但仍旧架不住基数的庞大,这些侥幸“偷渡成功”的亡灵毫无悬念地淹没了程云。
他们就像是单身一辈子的痴汉,迫不及待地向程云发起冲锋,企图进入少女娇嫩的身体与她融为一体,毫无反抗之力的程云只能默默承受。那些奸计得逞的亡灵则在少女青涩的身躯之中攻城掠地他们在极度亢奋之中以活塞式、螺旋式、自转式等多种乱七八糟的形式享用着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并粗暴地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这些联绅派亡灵分部的信徒们在一段时间的疯狂输出之后状态逐渐萎靡,各项机能也产生了显著的下滑,最终不堪重负倒在了尚未完成的革命大道上。这些英勇的先驱者们却并不为此感常到遗憾,他们在倒下前发出了诸如“阿伟死了”“三年血赚,死刑不亏”此类的感慨,接着在慷慨激昂中成了冰蓝色心火的一份养料,用自己已经逝去的生命证实了那句“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请插下黄色眼镜后食用)
实际上真正让她发怵的是这些眼球中深埋着的悲哀。他们生前也许是兽人、是矮人、是人类,是其它各种族,也许是一位丈夫、也许是妻子、也许是孩子,他们也许拥有非凡的力量也许拥有过人的财富,更多的也许只是平凡普通的上班族,但这些都早已远去。无论他们愿或不愿他们都失去了过往,最可笑又可悲的是他们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他们不是自愿选择了亡灵,而是被自愿选择了亡灵。
平静,愤怒,欣喜,悲哀,每颗眼球之中都保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随着数量的激增,相同的情绪间产生共鸣,每种情绪都被放大并感染着周围的一切。情绪与情绪交织叠加,复杂地镶嵌在一起,然后相互吞噬消化,最终同化并有了一个名字更为好听的名字“绝望”。这股绝望像磁场一样笼罩着亡灵战地,它用扭曲的种子在被荼毒的土壤上以污浊的空气和发臭的血肉滋养出了如今的一切。
程云之所以会四肢瘫软而缩成一团,正是因为周围浓郁的绝望如同潮汐般的涌动。她在绝望的洪流之中逐渐迷失,就像是喝了一大口苦浊之后分不清东南西北一样。她感受到了那些曾被享受却又被无情抹去的一切,也感受到了亡灵们的狂欢与殷切,程云仿佛在一瞬之间浏览完了所有亡灵的生前,但她什么也没有记下,只是心中平添了除不尽的苦涩。
在她无助地背靠冰冷的骸骨树品味着绝望的时候,身为罪魁祸首的心火终于有了更加强烈的响应。它“嘎呜”一口,吞掉了程云心中的苦涩,然后以之为燃料不断地壮大自己,同时渐染上了一丝夜紫色。这也使得原本迷糊的程云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头脑来面对周身本数尽的亡灵。
PS:这个车速不会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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