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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话:流氓文明

第十二话:流氓文明

出于几乎从未关心过人的缘故,若让我给夏日饭碗里夹菜是十分令人难为情的,故而此种对好感度提升不知起积极或消极影响的方式从未被采纳过。

“正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吗?”夏日首次察觉到我思考的异常性。

“给夏日君夹菜算不算?”

“真的么?我感到十分高兴,”夏日露出洁白的门牙笑着说,“为了表达感激之情,这块肉给你。”

“谢谢,”郑重地将夏日赠与的肉块吃掉,一面夹起一块西红柿,我说,“西红柿,这是回礼。”

“啊真是感激不尽,再来一块肉吧。”

“您也请。”

“来,无公害豆芽。”

“豆腐,养颜。”

……

原本令人难为情的方式以令人惶恐的速率被夏日和我习以为常甚至于厌恶。显然,首先厌烦的是班长同学。

“如此,邵年君对凶手是谁并不太在意?不,也不尽然,否则拜托我抓捕流窜犯又所谓何来。”夏日咬着筷子说。

“毋须多久,你会明白的。”

“是啊是啊,所以我们谈论较为切实的话题,这次期中考试,邵年同学拿下几分?”

“说道这次考试,我实在忍不住批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嗯——那个老头嘛,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当然啦,所有老师都不怎么讨厌你。原因呢?”

“总地来说,因为只有语文非满分。”

“喂喂,区区体能废柴不要太嚣张哦。”

“这似乎不是我头一次被如此指责,不过期中考试里没有体育。”

“没有体育又怎样?”

“所以夏日君的鄙视方向错在了起点上。”

“唔……”她似将筷子咬得更重了,“好了,先不论语文,历史和政治也有满分模式吗?”

“制式答案是很容易猜测的。”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还是忍不住想揍你。”她说着危险的话语,转而又变得莫名开朗,“还是算了吧,那道政治加分题做了吗?”

“给政府拟定环保计划?”

“|嗯,真是发人深省的题目啊。”

“概括而言,无非宣传和投入两项而已,甚至宣传也属于投入的一类。”

“啊啊,所以邵年君的总分大概超过满分总和了吧?”

“很遗憾,加分题被我忽略了。”

“哦?我想我大致了解是怎么回事。”

“原因仍有两项,第一政府看不到,第二即使看到也做不到。”

“第三是你不想写。”

“或许有。”

夏日一面细嚼慢咽,一面说:“语文扣分又是怎么回事呢?”

“作文扣一分。”

“作文……作文……以尊师重道为主题自拟题目写一篇千字左右文章?”

“记性不错,如果用在合适的地方……”

“顺便一提,我的破作文三十分,虽然觉得那老头还算中肯。”

“总分?”

“六十啊,难道邵年同学不知道所有科目总分?”

“毕竟需要关注的重点是扣了几分。”

“你总是很气人啊,”她抱怨道,“但是,似乎,你这无聊的特征有时也能成为吸引人的特殊魅力?例子也有许多了的说……”

“有么?”

“抱歉歪楼了,说扣分原因吧。”

“哦?既然夏日君如此好奇,这一分据说扣在一个错别字上。”

“据谁说?”

“老师的红圈和‘令人遗憾差一点就满分了,请继续努力’的评语。”

“你被鼓励了诶。”

“道理虽如此,并且他的真心实意的善心也明确无误。”

“既然这样,你仍要批评他?”

“这不是明摆的么?因为被他用红圈标明的字不是错别字。”

“啊?”

“是通假字。”

“不要太狡猾啊你这家伙,我看你还是认错吧。”

“这次不是玩笑,我带着很严肃的学术意义在和你讨论。”

“我倒想看看邵年君不严肃的样子。说说是哪个通假字,我来参考。”

“豫字。”

“哪个?”

“左边是给予的予,右边象征的象。”

“这个字不是很正常吗?”

“我把它用在‘豫言’上。”

“等等,我想想……预言的预字,左边虽然是予,右边应该是页面的页。”

“没有错。”

“邵年君向老师认错吧。”

“先等我分析完,从解构开始,对预言进行解构,我们得到预先和言中两个意义。对于预先,整体而言就是‘先于XX地’、‘比XX更先地’之类的意思,嗯?我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继续,邵年君。”

“是么?如果有反对意见尽可提出来。然后是言中,须要具体解释么?简而言之它的意思是‘关于XX,某某说对了’。”

“你两次提到了叉叉。”

“XX指代被预言的项,可能是一件事或某个人的行为等等,而某某指预言的发动者,它不一定是一个人,也许是石碑,我们正讨论的只是预言这个词,没有必要在意主语。于是,预言的意思在此被构成为:先于XX地言中XX。言中是本句的谓语,也就是一个具体的动作,那么‘先于XX地’自然是为了修饰言中这个动作而存在,它无疑是一个副词。”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专家君请继续。”

“接着抛出结论,作为副词,页预和象豫通用,可以说它们互为通假。”

“唉……就算你有理,我就不再劝你向老师认错了。但是预言和尊师啊重道啊又如何联系在一起呢?”

“……”

“啥?”

“因为我豫言尊师和重道将如同通假字一般成为一个文明的历史中属于某段时期的特殊现象。”

“你替夏朝人预先几百年犯愁吗?”

“刚才是开玩笑的情别当真,”我放下筷子说道,“我只是在文章中单纯地讨论文化里的某些现象而已,比如讨论通假字时便将豫言自然地嵌入文章语句内以期做到隐形说明的效果,但令人遗憾,国文先生并没有领会到我的用意。”

“不是很妙吗?老师的批改结果给予你这样一个选择,‘尊师’的要求是让邵年君毫不留情指责师长呢?或隐瞒师长的错误保留其颜面?”

“一开始我也考虑到了国文先生可能的用意,但若如此,他的评语就不该是‘令人遗憾差一点就满分了,请继续努力’,而是一个干脆的‘?’了。”

“你确定你很了解我们的语文老师吗?”

“老人家比较容易被看懂。”

“你说是就是了,作文内容具体是什么?”

“具体说就太麻烦了,我简单概括,先从古代师生关系谈到通假字,因为通假字在古时也同样含有错别字的含义,借通假字的成因顺而引申到现代的某些文化流氓现象,最后达到尊师重道之传统的分散消亡。”

“流氓现象?”

“简言之就是通过约定俗成的力量将某时期内的错误转变为正确。较常见的就有‘给予’的给字,十年前它仍坚定不移地被所有教师和字典读作ji,但如今它有向gei转变的趋势。我们仍读ji还是要归功于我们的国文先生教龄超过三十年。”

“专家也阻止不了人民大众的能量啊。”

“还比如,确凿到底到底读作quezao还是quezuo呢,老版字典上是zuo,但近来的拼音输入法也好字典也好已经将之认作quezao。”

“但是,形容成流氓可真过分啊。”但我认为她并不觉得过分。

“其实细究起来,普通话也不过可能是紫禁城的方言罢了,四百年前甚至不存在普通话,所以对读音的追索没有特别意义,我真正感兴趣的,是那大势所趋、少数人无能为力的表象。”

“哦,我明白你的作文重点了,邵年君最终表达的意思,是教育资源分散导致不可逆转的师生关系淡漠化,而这又是普及教育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夏日君果然冰雪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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