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星期,我的日常发生了一丝稍稍勾引我注意却毫无疑问确实微不足道的异常。异常不体现在家里絮絮叨叨的妈身上,不体现在高中一年级的课业量上,更与美利坚合众国发射了新卫星无关。我是如何注意到微不足道的异常呢?
时间是五月中旬一个普通的星期四下午,放学路上,夏日的夕阳与朝阳相异处在于前者余热未消令人由衷期盼其尽快落幕,后者暑相未成清爽怡人让人万分挽留,可喜的是夕阳毕竟如人所愿而落山,可惜的是朝阳终究将化为正午的烈日。
啊对,青春早晚异变成对人生的诅咒,花季必然要被现实捣成花浆。
我迎着夕阳漫步,两旁商铺和喧闹在后退,路过一条小巷口时,眼角的剩余注意捕捉到一个存在感微弱的小女孩,她用分明轻微却异常清晰可辨的嗓音喊:“喂!”
加叹号感觉并不合适,但句号更加不相称。
于是我整个注意力被一声喂给吸引过去,我停住双腿,眼前的萝莉穿着普通的白色无袖连衣裙,裙摆没膝,衣裙样式简洁到没有任何花纹样式,这对于毫无内涵又愣冲繁杂的现代衣着审美而言显得太过奇特。
明明是确切的普通,却给人以奇特感,我对眼前披散着黑长直闪亮飘忽秀发的萝莉不禁另眼相看。她眨巴两下硕大的眼睛,说:“呐,少年A,我注意你很久了哦,你看,在这片四处充斥着普通废物的大街上,我可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你,你当然也如此吧?”
她毫无发问的态度,继续道:“这说明何等不可思议的缘分啊,少年A,成为我的部下,一起征服世界吧!”
萝莉那张上唇比下唇稍突出而显得尖锐可爱的小口向一边咧开,神情异乎寻常高傲地将以上没头没脑的话语传达进我耳中。
我低着头打量她,一面困惑的神色溢于言表,这等彷如恶搞同人的展开让我不得不对自己的处境和人生境界产生不妙的联想。是时,我记忆中浮出了她的身影,本星期每天下午回家时,一个白色幼女都在眼角一瞥而过,原本当做幻觉处理的印象此时活跃起来,这便是那微不足道的异常么?
我啊了两声,暂且不在意身侧女王似的萝莉,“少年A什么的,A哦,我是第一个么?萝莉A。”出于羸弱的报复心,我不加思索使用了“萝莉A”这个称呼。
“哼哼哼!”萝莉A发出得偿所愿的笑声,“不愧是我看中的少年,就智商而言这关算你通过,那么我原本准备的考验没有必要再启用了呢。好吧,少年A,你从见习下仆直接转正啦!”
她转身摆摆细嫩的胳膊,“再见了少年A,我会再来找你的。”萝莉蹦蹦跳跳朝着巷子内跑去,转过拐角消失在视线里。虽然我不太清楚自己是否萝莉控,但这幅情景确实养眼,以至于我忘记有所回应,回家吧。
如果说对萝莉A的考验有何种想法,此时此地我差不多该确认了。家里,客厅内,地板上,躺着两具尸体,名为父与母的尸体,血流遍地——可以明确看出基本上是由颈部动脉流出,因为两具尸体脖子上似乎缺了一块肉的伤口十分显眼,而且尸体朝上的部分没有血迹,这足以说明许多问题,比如两人先被放倒在地,之后被创造了颈部伤口,但分析现场毫无意义,此时我亦无心做侦探推理,血迹虽成淌却并未流入沙发下之类难以清理的地方,这是好事,对于我来说。
此刻首要,难道是拨打110?
次日,我早早来到学校,两位少女甫进课室便围至我桌边,虽然同班近一年,普通废物在我脑内仍然不具备足够坚实的印象,姑且以少女A、少女B代称,绝对不是源自“少年A”的迁怒。
右手食指与拇指掐着耳边的中短发,少女A腆着笑脸:“马上期中测验了对吧小B?”
少女B甩着马尾跟腔:“对啊对啊小A。”
继续对话之前我必须澄清一件事实,她俩关系好至互唤A、B在我脑中毫厘印象也无,既是我给她俩安上“少女A、少女B”这件事纯属巧合。
小A:“喂喂,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期中测验啊,没错是没错……”
“一切拜托你了邵年!”小A与小B用可怜围攻我。我的名字叫邵年,她们会知道我并不奇怪,当然,在校园中随意遇见认识我而我不认识的人我也不奇怪,因为我十分正确地利用了夏朝教育系统内关于“学习好等于明星”这条规则。
小A、小B在我前排坐下并收拾好书包,原来如此,她们的座位在我前排,难怪可以无视我地提出“拜托了”。
“可是……”我打算用普通的方式教育她们,抄袭的无意义性。
“哼哼!”小A用阴险的表情说,“不答应也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小B给他看!”一旁小B将她的手机屏幕正对我,画面上有我,和一只白色幼女,我十分深刻地认出那是萝莉A,虽然这幅贴图似的照片在我看来没有任何特殊,难保别人不会用“邵年猥亵幼女”来揣度我。
况且,我和AB二人组的关系有如此之融洽以至于开这种程度的玩笑也没关系么?还有啊,她们是怎么注意到我在大街上偶遇萝莉A这样的小细节的?于是,昨日的尸体事件也有一定程度的暴露危险,我不得不用恶意揣测她们,但是作为普通的废物,二人组若成为知情人还有可能如此正常地与我交流么?最终我得出了AB二人组不过是普通的跟踪狂程度的结论。
“我想我是万分善意地打算提醒你们,不过既然如此,你们可以随意抄袭,我将会一百二十分进行配合。”
“啊哈哈……”小A尴尬地挠头,“抄袭什么的,不要明目张胆说出来啦!”
我认为我说了谎,对她们两人我并不抱持所谓善意或恶意,仅仅为了一些我认为应该在日常中保持的东西让我与萝莉A的会面尽量不为人知,所以我选择了对AB二人组的妥协。若果使用七分力的拳头打击脑部可以使人选择性失忆,我会无需考量地对两人使用,遗憾的是即便我称周围之人尽皆废物,却必须承认武力方面我也是普通程度以下的废物。
已经经过将近二十分钟,在我印象中,小A、小B并未淡去,这又使我意识到了关于自身不得了的异样。上文已述,AB二人组就坐在我前边,这代表在日常生活中她们是与我最接近的一批人之一,在此先说明座位格局,我由于身高在矮子中比较鹤立鸡群,故处于最末位并靠墙角,除了同桌,AB二人组的确最为接近,至于同桌……同桌是谁不重要,这点可以掠过。
既然挨近,想必平常我与她们的交流必不至于太少,这从她们窃以为与我关系不错的应对反应中可以推知,但过去一年我尚且未曾对二人有何不可磨灭的印象,此时却确确实实地有一种无法自然遗忘的感受,此中表露出我自身的异常着实耸人听闻,也许改变的源头就出于萝莉A,与那个白色幼女的相遇让我始终有被打开某个开关的错觉,使我于过去至今若干年中逸散给生活中所遇每一项事物的注意力渐渐集中——记住普通废物的名字就是无可救药、无可辩驳的证明。
被我形容成开关的虚幻之物掌管着何等事物呢?
从过去我对世界的注意并不集中的阶段中,对人生的要求与态度可以窥见一斑。身处于眼力所及之内尽人皆废、意志能达之处无趣可言的生活中,我仍不自觉保持着“被关注”的行为里,即可得知我对存在感的执着。萝莉A赋予我的愿望——征服世界,虽然对成为世界之王并不是想当然得感兴趣,但若从侧面,站在世界之王侧面指手画脚,世界范围内收获的存在感决计无以伦比、难以形容。
不错,我,邵年十六岁,在虚度十六载光阴后终于从灵与肉的源泉处获得了人生目标——成为拥有存在感超越全世界近七十亿人口统合共计的人类。
上课途中,我以上厕所为理由离开教室,目的地的确是公厕,却非为排泄。我自教学楼背阳面的花圃内搜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它是我今早提前来校的原因。
时间倒退至昨晚,我深思熟虑后决定亲自处理掉两具尸体,其一我万分排斥警察介入自己的生活中,至少在我有所决心和准备之前;其二与未来打算有关,现阶段不作透露。
首先将尸体等分成若干份,再将所有血迹清理干净,之后就是周期不短的处理过程,初步决定先带手臂的部分到学校厕所处理掉。校园公厕占地大,底下是深不可测的粪池,公厕是早年建立的传统型号,以前依靠挑粪工处理积秽,如今有大型运装车代替,卡车每隔较长时日方才来一趟,所以我把四只手臂弃于粪池中,是拥有足够时间让各种蛆虫和细菌将它们分解到纤毫不存的。
花圃里是我用塑料袋包装严实的四只手臂,早上装进空书包里带来——幸好我有将教科书和文具放在课室不带回家的习惯——之后扔进无人在意的花圃,花圃之所以无人在意我猜测与它的设计失误有关,它东面的教学楼和西面的围墙将一年四季的阳光一丝不漏地挡住,所以花圃内满是杂草和作为杂草养料的原本打算种植的植物尸体。
课中时分,四下无人,于是我轻松处理完毕,塑料袋清洗干净后扔在距厕所较远的垃圾桶内。
待得我回身欲返回课室,萝莉A似是早已等待于楼间阴影里向我打招呼:“哟,少年,行事作风大胆谨慎,不愧是我的部下A。”
“啊啊,从少年转型了么,萝莉A。”
“喂!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不容置疑的老大,老大哟!萝莉可以有,这让我时刻谨记自身的朝气,但是不需要加A啊!”
昨天还一副大大咧咧仿佛毫不在乎我对她尊称的态度,如今突然爆发实在不可理喻,果然只是个小孩子么。
“好吧,萝莉不加A。”
萝莉露出小虎牙啊呀呀地说:“不加A可以没有!”
“嘁,虽然说小孩子偶尔任性是增加萌点的经典和必经途径,但太过分可会招人厌恶的哦。”
咚!萝莉一蹦三尺,用她小肉拳猛烈地砸在我脑壳上,“你才任性!你全家任性!”
“某种意义上,我的确可以代表全家。”我一面装作伤心一面扭头擦鼻血,萝莉控的事实对现阶段的我而言仍然有些沉重。
萝莉“哦?”地表现出一丝诧异,“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不在乎呢,父母的死。”
“要说在意,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给我添了许多麻烦而已,况且,他们到底是不是我的DNA提供者也是不确定的。”
“不错不错,无论哪个国家哪个地区哪个小鬼如何天才都没办法在出生时就确认自己的亲生父母。”萝莉用了然的语气说出以上话语,我摇头加以否定:“并非那回事,如果用这套逻辑装备眼睛,全世界的人都有资格怀疑自己与父母的DNA近似度,那岂非乱了套。事实上,我的记忆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到今天大概满四年。”
萝莉异常满意地说:“肯坦言秘密,说明你已经认同了作为老大的部下的事实,这是良好的开端,继续。”
“某种意义上,我的实际年龄是四岁,十六岁也只是从父母口中得知,为了匹配身高身材和脸型,姑且将十六当做真实年龄。”
“即便是这样,你也没有必要达到怀疑父母亲生与否的程度吧。”
“的确,不过有一个不管是普通废物还是天才都能意识到的事实,如果我故意忽略,那么和普通废物又有何区别。”
“哦?什么样的事实?”
“我的‘父母’都不姓邵,这是个无法忽视的疑点。”
“虽然我从来都不在乎姓氏问题,但我能从中推测出你姓邵。”
我点头:“不错,我的名字就叫邵年。”
“那很好,用不着改口了,不愧是体贴上级的可爱部下。”萝莉竖起右手大拇指。
“须要我改口吗?萝莉A。”
咚!又一记力劈华山,带着萝莉咆哮:“你对A执着到什么程度啊混蛋!还有啊,萝莉就好,我过去的名号在找到得力部下的一瞬间就该全部抛弃了!”
“抛弃过去也是不错的,”我再次点头,“就如我对四年之前的事情并不在意。”
“哈哈哈!没错没错!”萝莉用原本应该是上级拍下级肩膀以资鼓励却由于身高不足改为拍手腕的姿态爽朗笑着,“让共同抛弃过去的主仆二人组征服世界吧!”
“看在黑长直的份上,我宣誓效忠。”
“嗯?你说什么?”
“我说看在志同道合的份上,我宣誓效忠,萝莉大人。”
“不愧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你那勇敢果决无视世俗的坚韧之心我已经肉眼能见了!”萝莉一面说着,牵起我右手,“走吧,我们找一个干净的地方继续探讨人生和理想。”
“我也是这么期盼的,不过萝莉大人,现在不行哦,逃课什么的,对现在的我来说太过超标,”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腕,“时间有的是,我先回教室了,再见萝莉大人。”
萝莉仍然用“不愧是部下A”的眼神笼罩我:“嗷嗷嗷!太正确了少年,你的态度和智慧让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站在世界之王宝座上吃着冰棍俯视众生的美好未来,去吧去吧!”
不是棒棒糖么?而且,为何是站着?
咦?我是否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啊对,本打算询问萝莉大人关于凶手的看法,却被热血的气氛染红而抛诸脑后,作为决心辅佐萝莉大人的忠实部下,以后必须避免被环境左右思维。
经过方才的谈话,我已将凶手可能完完全全从萝莉大人身上排除,首先她是真心渴求得力部下,其次她并不知晓我的真实境况,当然一切不排除她伪装外在和内在的可能,但能在已将注意力搜集统合的我眼皮底下掩盖真实的人,由不得我不效忠。况且,杀光得力部下全家的愚蠢行径,只有末路的农民起义领导人干得出来吧?
回到课室,并未引起人们的在意,我装作听课一面胡思乱想。我对萝莉大人征服世界的目标不觉好奇,但我十分期待她欲以何种手段通向目标,人民安居乐业并乐此不彼的彼此对抗的现代社会,要如何夺取世界?
第二节下课后的课余时间比较长,我端坐养神,摒除杂念。大多废物离开了课室,环境显得安静少许。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有人立在我侧边,“邵年,快到期中测验了哦。”
我当然知道,两小时前就知道了。
睁开眼睛,这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是A或B,虽然也穿着普通的校服、长裤,是否需要暂时称其为少女C呢?
她明显表露出不满与怨气,乌墨及腰、仿如闪着光的直发似在代替主人发泄似地颤动,“我是班长!”
“哦班长啊。”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你又不认识我了对吧你的眼睛直接告诉我了‘这家伙谁啊’啊没错就是这样你不用委屈自己装得很熟络的样子也用不着眨吧那双尼姆合金钢狗眼拌无辜啊混球!”
被她瞬间看穿,我稍感意外。
“还有少给我乱安少女ABC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外号!”
我被惊一跳,说实话,废物遍地的环境中竟然隐身着看穿我想法的读心能人,这使我由衷升起危机感。
“才没有读心术啊混蛋,这样乱七八糟的对话已经重复多少遍了啊混蛋!嘁,好歹同班一年我们打交道不是一回两回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自我介绍简直傻到让人想毁灭世界!我的名字是夏日!”
恭喜第二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登场!我想如是说,但若真的说出来,会有一种导致不妙后果的感觉。
“意外有个性的名字呢,”我真心地说,“不会再忘记了,班长大人。”其实我也挺奇怪的,明明是黑长直,为何未在我印象里刻下痕迹?
“你的态度倒是忽然变得不那么恶劣了,算了,原因什么的就算是班长大人也无权随意翻阅,但是,我照例提醒你一句,”夏日挑起狭长的眼角,“少给我随便乱传小抄混球!以为拿不到证据就能逍遥法外么那你就错了错了错了错了!两次大考你四周分数都高得离谱还企图隐瞒什么啊?看在学年NO.1的份上没人怪罪于你可是作为对青春负责任的班长大人我是绝对不会姑息养奸的!”
夏日喷罢口水转身便走,唯余我目光呆滞。
原来去年我也干过不得了的大事吗?那么对不起了A和B君,到时答案会到你们手上的,虽然经过了顺序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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