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湖畔。天尽头春雷滚滚,渐近,纠缠着呼啸的风。
最后一丝残阳如血,那样的殷红灿烂而悲凉。在她的印象里,依稀只能是无数个用鲜血染红的苍穹,每一轮日薄西山,都像在映深她亡命的足迹。
这场发生在幼年时的刺杀行动,甚至连刺杀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她都了如指掌。那是“他”一生中形势何等恶劣险峻的时刻,可命运仿佛从来不曾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论前世今生,她都必须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王。
而王者没有退缩的权利。
那千丝万缕细如牛毛的烟雨,每一根都凝结了杀戮的意味。
“我们在前边卖命,有人却在背地里拆台!”人影在薄雾中冷笑,声音似踏着浪潮而来。
深邃而迷蒙的水汽氤氲,魂玉兀自静静地站在那里,身材瘦弱,面容苍白,一双紫眸却依旧清远深邃。
话音未落,湖中一线白色急速激荡,蔓延,发出凌冽的哗哗声,仿佛有人在水中画了一道百丈宽的圆弧,白光所过处顿时立起瀑布似的水墙,碧色的浪花飞珠溅玉,遮蔽了苍穹——那铺天盖地的巨大水幕竟如活物般逼近,带起响震云霄的轰鸣,将岸边的女孩转瞬吞没!
濡湿的衣衫下,魂玉只觉这具幼小的身躯冰凉。这凉意却是从她灵魂深处透出来的,藏了另一个“他”的千年冷寂与孤独,且在这一世仍不能摆脱的。
她不做声地蜷缩着,牙关紧咬,仰头所见的天空被幽绿浩渺的水幕所隔绝,又湿又冷的氛围里,窒息般的压迫扑面袭来。
“砰!”得一声,三抹光影闪电般自水幕掠出,白芒大盛,直朝她心窝刺来!声势不过斗皇境,然剑气所指却仅是个七岁孩童,那一连三道足以劈金断石的攻击,在一瞬间蒸发了重重水雾,发出连绵爆裂的长音!
苍穹割裂间,图穷匕见!
那一瞬,周身合围的水幕轰然崩溃,隆隆倒卷的浪涛中,一束灰光宛如灵蛇出海绞碎了剑气,又极具灵性地缠绕上魂玉的腰间,凌空一个回旋,想要拉她上岸,然而这一下,反倒正中了幕后人的引蛇出洞。湖水并不深,却骤然爆发出数道凌厉气息,魂玉回头一看,见水雾中又掠出五名大汉散作两排,皆作渔夫装扮,手持钓竿,乌纱掩面,斗笠下吐出一道道锋锐目光。
“就知道你们这些奸细一定会冒头!”蒙面首领一声呼啸,两支竹竿自左右应声激射而出,几乎贴着魂玉脸颊擦过,瞬息洞穿了她身后黑雾!长而细的竹竿灌注了磅礴斗气,一时锋锐如枪,在漫天浪潮中居然带起一连串音爆,只听砰砰两声,那腰间黑链止不住地颤动,继而一松,无力地坠入了水中!
就在同一瞬,浪潮声里传来阵阵厮杀,由远及近,六名刺客面面相觑,迟疑间,回旋在众人周身的旋涡忽地迸发开来,三柄黑矛齐出,分左中右直取当先三人!蒙面首领目光如电,当先一步踏出,持杆一掷,继而手腕一振仓啷拔剑,连劈两下,倏忽斩出两道炽热剑芒,后发先至,竟与那钓竿一同在身前丈许连破三矛!
然而,就在他振翼上前,将要擒住魂玉身后之人,出乎意料地,疾飞的身体突兀滞空,斜刺里竟又有乌光闪烁,这时回剑已然不及,黑矛入腹,赫然间血如泉涌,“空间锁,斗宗强者?”
异变陡生,两旁蒙面人急忙架住首领,其余三人见形势不利,训练有素地挡在前方拔剑对峙,不敢妄动。
正当此时,大浪渐息,薄雾尚未散尽,魂玉自空中落入一双宽厚大手,手的主人是个须髯戟张的光头汉子,年约四十,蒙蒙细雨中披了一件佣兵特制的沙色斗篷,昂然立在水面上空。左右侍立两人皆张开斗气羽翼,一人幞头袍衫作书生打扮,一人长裙迤逦、浓妆艳抹,却是一妙龄女子。
烟波浩渺的莫清湖中央,出现诡异对峙。
下方碧色的浪潮起伏,数具渔人尸体随波逐流,殷红的鲜血静静晕染,几个回合下来,事先埋伏的弟兄已命丧黄泉。尽管如此,剩下的刺客仍毫不退缩,冷冷等待时机。
“洛,带少主走!”先前的战斗恐已引起萧族强者注意,光头汉子毫不犹豫地将魂玉交给身侧女子,大喝一声,与那书生一齐冲锋。
领头的蒙面斗皇不曾想对方竟如此果决,当即吞下丹药强提一口气,朝周围伙伴使了个眼色,六人大声呼喝,一齐出剑,天空顿时青光一片,轰然交织成一座莲花剑阵将对手笼罩其中!
那光头佣兵与书生交错左右上下攻守兼备,配合更相得益彰,竟在六名斗皇结阵齐攻下稳占上风!
佣兵待那唤作洛的同伴飞远,冷哼一声,一矛刺开,尖端在虚空中破碎出无数黑纹,挟着毁灭威势同眼花缭乱的十二道剑光轰然一击,“堂堂远古八族之首,竟利用一个七岁女娃儿,好不可笑!”
那几人气息顿时一滞,勉力抵挡的间隙,蒙面首领提高声调,但声音透着嘶哑:“马上叫你哭!”
一语未毕,天尽头忽然传来惨叫,正是先前那带着魂玉遁走的女子洛的声音。
光头汉子在半空心神一震,转头望去,却见那处空域竟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层奇特的光幕,壁立而起,方圆百余丈,宛如一只巨大的金钵倒扣而下,隐隐透露出神圣的空间之力。
洛顾不得自身撞得头破血流,振翼在空中稳住身形,细细查探怀中女孩,一摸之下不由惊惶失措——身体冰凉,脉息微弱,“少主快不行了!”
“小心!”书生借着同伴荡开攻势的间隙就要去接应。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光头佣兵大喝一声,集中斗气向女子身旁的天空掷出一矛!这一击蕴含了他斗宗境的全部功力,更兼以地阶斗技释放,威力骇人。
洛猝不及防,愣生生看着那血矛擦肩而过,扎入身后虚空,却见那处黑暗竟如水墨晕染开来,仿佛击碎了另一片时空,柔和的白色如月光倾泻,勾勒出一女子身形,娇艳美丽的五官悄然浮现。那个素衣白裙的女人御风而立,微微低头,凝视着下方的战场。
蒙面首领见状不惊反喜,率手下退后,向空中女子持剑行礼。
佣兵与书生稳住阵脚,暗暗吸了口气。
他们终于见到了萧族为这场伏击安排的后手,令远古八族乃至整个中州都闻之色变的厄难毒体——岚圣,萧凌霜。
“一名斗宗巅峰,两名斗皇,这便是魂族愿意付出的代价?”白衣女子不过三十光景,清丽秀雅,却面容阴鸷,眼中迸发出尖锐冷酷的光,厉声道:“未免太轻了!”
她抬指轻点,身前空间顿时一阵扭曲,无声无息凝聚出一把水蓝色长剑,天地间骤然一亮,仿佛在剑刃抽出的一瞬,整个时空都笼罩在了一片茫茫雪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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