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猎猎中，一银一红两轮圆月分外耀眼，仿佛天穹上的两只眼睛，沉默地俯瞰着这片遗失大陆。
一缕烛火在荒原上前行，蒿草荆棘漫过视野，隐约有无数人影环绕徘徊，却在接触烛光的刹那化作黑烟消散。
它们像幽灵一样，来无踪，去无影，只是飞蛾扑火般地涌来，每幻灭一道，那飘摇的烛火便黯淡一分，似要随时湮没在四面八方的冲击下。
“做好准备吧，”魂玉抬起头望向天际，掐指计算着什么，语声凝重，“双月重影的时刻就要到了。”
黑暗里，萧玄屏息凝神，下意识地握紧双拳。
话音未落，一束淡淡的红光忽地自前方百步的水底射出，直扑天际，仿佛一只虚幻的大手攥住了血月，拖拽着它向东方移动。
那一瞬，奇迹般地，晦暗的苍穹忽然生出无数只眼睛，一颗接着一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依次亮起，巨大的星海穿过深邃广阔的夜幕，从他们的头顶倾泻下来；在浩瀚辽阔的寰宇面前，世界如口袋般紧束，一切都向他们压迫过来！
“小心，似乎有什么封印破碎了！”心神震撼间，萧玄脱口惊呼。
闪电般耀眼的光华里，大地忽然裂开，一座巨大的黑色石山拔地而起，足有百丈，在猎猎狂风中鸣动。但见山巅轰地辟出一条缝隙，猩红的泥水倾泻而下，先前红色的光正从缝隙中射出，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
当那束光照射到正上方的血月时，无垠荒原上所有的草木都在一刹那枯萎。天地间无数鬼影云集而来，铁壁森森，呼声如雷，方圆百里顿时笼罩在一片黑雾里，到处充斥着可怖而邪魅的气息。
“后面！”漫天杀机中，魂玉厉声提醒，一把将身侧同伴推离半尺，男人当即会意，借着冲劲斜刺里打出一拳，正中突兀袭来的黑影。
烛火犹在，然而影子仿佛被什么力量驱使凝聚着，又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萧玄眼神肃杀，随着一道破空声由远及近陡然响起，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在他的拳上转瞬凝聚，铁锤一样将贴近的黑影打得四分五裂。
只是一击得手，未及喘息，腾起的黑烟中又有三道人影杀出，手中竟各自幻化出剑盾长枪汹涌刺来。萧玄往前踏了一步悍然迎上，拳锋直指当先盾手。
危险临近，被护于身后的少女迅速观察四周，远方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剪影，刀光闪烁，长枪如林，黑色的旌旗在浓雾和狂风里飞扬，没有一点儿声息。能征惯战的魂玉一眼就明白，那是一支人数过万的军队。
“快，去山下！”魂玉短促地提醒。
萧玄一震，没有再犹豫，一拳击碎盾手后纵身跃出，并指如刀，闪电般斩灭了紧跟其后的两道黑影，即使斗气全失，速度依然快得匪夷所思。他在陆续赶来的影子中几个转折，身形变幻如风，迅速退了回来，与魂玉一同朝那座石山奔去。
身后骤然响起一连串凄厉的牛角号，隆隆的行进鼓声在黑雾里绵延，但见远方军阵随着战鼓节奏轰然开动，黑旗黑甲，行列整肃，矛戈刀剑像一座山一样迫近。
魂玉心中一惊，堪堪避开一刀，身侧却又有一枪刺来，失去斗气的羸弱身躯竟再也无力躲闪，眼看就要接触到那段柔美的腰腹，只得全无威仪就地一滚，却仍难逃杀招。
然而，就是这么一瞬，萧玄已经抢身上前，再度抓住了少女，将她从锋芒前扯开。只听轻微的刺啦一声，一缕血从他的手臂上溅出，径直滴落在她的脸上。
战阵搏杀既凶猛又紧张，前后左右皆是敌人，没有空间周旋，没有时间过脑子，因此也就没有技巧可言，上阵便是拼功力底蕴。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以快制快，迅速结束战斗是最好的方式。斗者讲究威仪，比斗要有仪式感，上了战场却都无所不用其极。上阵走一回，就知道什么是不敢留情，彼此没了余地，只剩一个目标，就是活着。
黑暗中，二人且战且走，顾不得多言，伤横累累地逃至山脚，抬眼一打量，只见那裂缝自山巅蜿蜒而下，宽约一丈，宛如一条嵌入山体的陡峭阶梯，直通苍穹，端得是险要非常。
萧玄倒吸一口凉气，刚欲说话，猛然间一阵尖利的破空声呼啸袭来，却是那军阵前方倏地分出近千强弓硬弩聚拢成阵，天空中已有一朵乌云迫近，登时吓得两人魂飞魄散。
浑身浴血的男人来不及多想，飞身抱住正踉跄逃窜的少女滚入一旁的山石缝隙，黑云顷刻便至，疾风骤雨般打在石头上，整座山似乎都在战栗和震动，足足持续了一刻，却直如一生之久。
“总算消停了……”萧玄喘着粗气，抹去脸上血汗交织的液体，“还活着吧？”
然而，身下的少女只是趴在那里微微颤抖，没有回答。
“你……”萧玄吃了一惊，立即将她转了过来，急切地问：“哪里受伤了？”
魂玉摇了摇头，被撕裂的黑裙下露出隐约的紫光——那是由太虚古龙鳞片织成的战甲，护住了她的周身。她仍捂着脸，看不出表情，指间渗出血丝。
“毁容了？”萧玄拂过她的头发，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掰开了她的手。
一滴泪珠自她的眼角划过，短暂如梦，却也美如梦幻。
“我没事。”那是他的血。
他松了口气，却在她隐隐的哭声中沉默下去。
“我只是恨自己……”魂玉无力地蜷缩在他的心口，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里露出了无法捉摸的悲哀。
“软弱，无能……”她哽咽着，断断续续，言语透着惶恐，“果然已经不是……不是原来的我了！”
这世间的修炼之人都该保持应有的镇定，有修为在身，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拿得起，也要放得下。有一种人，天生有大志向和坚韧的性格，却偏偏放不下内心的执念，并毕生以此行事。这样的人，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成了疯子。
而她，就是这样的家伙吧？
萧玄俯身看着悲恸的少女，默默地搂过对方的肩膀，动作温柔地犹如一个看着初恋睡去的情人。
人世爱恨如潮，昔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萧族战神，转瞬也已沉淀下来，历久弥新。
不待他们温存片刻，远方战鼓再起，大阵两翼各自飞出一个千人骑兵方阵，就像层层黑色巨浪，化为锋矢向着石山卷来。
两人顿时吃了一惊，却也清醒过来。魂玉红着脸直起身子，淡漠地拭去泪水，将心情平复，“这里地形险要，对于那些幻化而出的凡俗军队，即使没有斗气也能撑上一会儿。”
“怎么？”萧玄倾身过来，“我守在这儿，你独自逃上山？”
“怕死的话我留下陪你。”魂玉要强，冷哼了一声。
萧玄大笑，随即挥了挥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手去做吧。”
魂玉静静地看着同伴，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对方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却仍依言转身。
背后忽然响起布料窸窣的声音，未及反应，一件紫色内甲已被披上他的肩头。
“我自己有……”他身子一僵，呼吸忍不住急促。
“知道。”身后有人柔声回答，淡淡的清香扑鼻，令他全身瞬间温暖起来，“多穿一件……一会儿下来，说不定还能找到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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