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的好,人生天地间,高不盈七尺,寿不过百年。
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时间如飞矢流沙,悄无声息地擦肩而过,回首望去,往昔种种尽归于叹息。
正所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但那仅限于世间大多数人。
至少对庚璇子来说,并非如此。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少年时了。
活在世上的人,生命中大多会做许多选择,只不过她的选择,从出生那时就已经在做了。
……
这一年,好大的雪,压塌了秦河两岸近三成的茅屋。
对绝大部分底层民众来说,一场雪就是一场雪,他们并不觉得雪景如何如何雅致,这只是一种季节变化,严苛到连生存都艰难的季节变化。
这一年是癸巳年,腊月初九,大寒。
秦河边一间半塌的茅草屋中,忽然有婴儿坠地的呱呱声响起~
不过哭没几声,这声音就毫无征兆地止歇了,此时外面的雪花一片片飘落,冰冷的空气光是吸入肺中,都能让人打个寒颤。
被半截梁木支撑起的茅屋角落里,一个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年轻女子,躺在草席上艰难地喘气,她身上穿着几件褴褛的衣物,薄薄的,打了不少补丁。
“他怎么,怎么不哭了?不哭了......”妇女的声音衰竭无力,透露着些许悲哀。
“没事儿!别急,许夫人,孩子没事儿。”瞎了一只眼的稳婆赶紧把孩子举高些,让她的生母能看到。
稳婆内心有些害怕,这孩子,哭没几声眼睛忽然睁开,这也比其他婴儿也快太多了,而且那清明的眼神,仿佛雯时间就拥有了成熟的性格和思想,她给人接生了几十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怪事!
看到脐带还没剪断的女婴,许夫人勉强松了口气。
这一松气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本就瘦弱,这天气又冷得可怕,体力消耗得厉害。因此在一口气松开之后,她竟是晕厥了过去。
这一下吓得稳婆连忙放下孩子,先去查看产妇的身体……
在屋外吹着寒风等候的父亲也冲了进来,带进一阵冷气,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庚璇子,然后仿佛失了魂似的瘫在地上,看着稳婆掐着许夫人的人中。
头部枕在生母的脚边,身上裹着一层破襁褓,庚璇子望向茅草屋顶上的破洞处,外面天色阴郁,下着大雪。
又是一世……这是最后一世了吧?这次死亡就没有下一次了。或者说,她再也无法在投胎转世后保持灵慧和前世记忆,再也无法勘破【胎中之谜】。
至于这出生的家境,倒真是一世不如一世,比起此前可真是落魄。
庚璇子自嘲地笑了笑。
看着忙碌着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米汤的稳婆,庚璇子笨拙地抬起右手,没有太多犹豫,她按压了一下胸口腔中穴,竟一下呕出了一小块灰褐色的石头。
这石头原本圆润光滑,整体呈天青色,上有六孔七窍,可吞吐天地灵气,如活物一般在呼吸。绝不是现在这斑斑驳驳、千疮百孔,仿佛一捏就碎的杂石。
趁稳婆没注意自己,庚璇子艰难地举
着小手把石头放在额头位置。
石头忽然碎裂,一股先天清气从碎石中逸散而出,贯入庚璇子体内。
庚璇子心神清明,径直引导这缕清气往母体度去,也幸好此时脐带未断、胎盘未落,母女相连,不然就连她都要为难。
哪怕是婴儿,但是算上前世和化凡的那一世,庚璇子已经三世为人了,神念自然先天强大,因此只是运气引导这种基本操作,还是难不倒她的。
先天清气融入妇人体内后,几乎是在刹那间,她的呼吸就平稳了下来,不再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疲惫地放下手,庚璇子忍着严寒闭上眼睛,心里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这三生石陪伴她转世三生,终于在这一刻功成身退,彻底化作一杯黄土
第一世,得这一口清气之助,庚璇子天资绝世,被摇光圣地的长老看中,加入了圣地,修行之路走的顺顺利利,五百年就成就了三重天。
第二世,庚璇子将这口清气视作宝物,甚至是成道之机。最终却因为天赋不佳,借此筑基后也并无太大长进,后期甚至转向歪门邪道,只为突破自身上限。
第三世,庚璇子将最后一口清气反哺生母,令她转死为生,安然无事。
三生石让庚璇子转世三生仍然抱有宿慧,也给了她三次改变自身的机会,她一一用尽了,此后便只能靠自己了。
……
昨天见到的两个优秀的后生里,那个看起来相当跳脱的家伙坐在了她旁边。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庚璇子挪了挪位置。
“哪里哪里,我与庚小姐可是隔着一张桌子呢,哪里算得上亲?”姜驰月笑着说道。
“仙人也会耍嘴皮子吗?”
“我又不是仙人,再说了庚小姐也并非常人,自然不用在乎这些世俗小礼。”
“我不过凡俗官宦小姐而已,哪里能与仙人相提并论?”
我这是暴露了?庚璇子心里一紧,她哪里露出破绽了?
“庚小姐说笑了,你用的术法连我和苏昕雪都没看出来真元流动的痕迹,向来这方面的造诣自然在我们二人之上,又何谈所谓凡俗呢?”
没看出来她是重生者啊,那没事了。
庚璇子兴致缺缺地用手撑住头,打了个哈欠。
“只是在古籍上看到的一些微末伎俩罢了,想来仙人所用之术远比这等伎俩高明百倍。”
“既然庚小姐不想开诚布公地谈,那就算了。”姜驰月叹了口气。
“那你还不走?”
“在下并无他事在身,我那好友出门体会风土人情去了,但我对此并无太多兴趣,索性在这里陪庚小姐看看风景,也是风雅。”
“呵呵。”
庚璇子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反正她又不会吃亏,呆在这就呆着吧,至少安全系数高多了。
姜驰月也安静下来,欣赏着一夜春雨过后,显得明亮了几分的景致。
庚璇子突然起身,走下了院子中央的石亭,踏进了从点点细节中透露着设计感的庭院中。
姜驰月起身跟上。
庚府里没什么人,两人一同散步在宽阔幽静的过廊中,彼此的步伐交相悠远地回荡,默不作声地享受着此地的安逸与雅致。
“我曾经见过,真正的天之骄子。当他们发现所谓仙道,并非是一生之追求的时候,往往会选择踏上与大众不同的另一条路……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庚璇子突然出声。
“主要原因是仙盟任务颇多,经常加班,难得有合理合规的摸鱼时间,自然难以拒绝。”姜驰月如实回答。
庚璇子面色如常,没有去追问“仙盟”是个什么组织。
“你喜欢修炼吗?”
“当然。”
“哪一点?”
“都有,都有。”
“最让你拒绝不了的呢?”
“额……当然是长生。”
“你犹豫了,那看来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庚璇子淡淡道。
“那你呢?蜗居在这弹丸之地,做自己的凡人?”姜驰月回击道。
可惜这一番话打出了miss,庚璇子根本不是自愿呆在这的,只是单纯的没找到修仙界的宗门之类的势力而已。
她并不说出实情,姜驰月也只能瞎猜,但最多也不过是觉得她是个脑子有病的修仙者假装成别人女儿玩角色扮演而已。
只要她的身份不暴露,其他的问题都不大,哪怕是真的以十二境大修的姿态和他说话,他也猜不出来。
“所谓修仙不过是认识世界的一种途径,长生、搬山填海之能不过是旅途上的小小点缀。”庚璇子轻笑,“我曾经也离经叛道,只是明白了何为自己的‘美’。”
“美?”姜驰月不解。
“各种各样的美。是御剑飞越万山的潇洒,是佳人红灯绿酒,是佳节华彩霓裳,是取之不尽的财富,是挥剑决浮云的权力……人都是为了那一份‘美’而活的。”
庚璇子淡然道,她负手而立,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此刻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我从小便对文字抱有憧憬甚至是情愫,很多年前我在父亲的书房,从陈旧书架上取下厚重的书籍翻阅,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涌现出莫大的感动,仿佛与同样读过此书的先人产生共鸣。”
“仙道的任何一门术法,都是站在归墟漫长历史与眼下正在进行之事上创造出的,站在俯瞰时空的角度上,讨论着我们自身和我们根源何在的学问。”
“无论研究的对象在时间和空间上多么遥不可及,无论何等深奥晦涩。都要继承前人留下的伟大遗产,并创造出新的智慧并留给后人,如同一座桥梁,将过去、现在和未来,紧紧的连接在一起——文字正是这座桥梁的象征。也正是,我追逐毕生的‘美’。”
庚璇子停住脚步,向姜驰月投去视线。侵略性极强,掠夺般地质问。
“你又如何呢?”
姜驰月沉默片刻。
“说实话,在下文学底蕴差劲,对于‘美’,也仅仅只是粗通,勉强能对着字画评价几番,若是我另一位朋友在此,或许能与庚小姐所谈甚欢。”
“但听完庚小姐这一番话,在下或有些感悟。”
庚璇子好奇道:“是什么?”
“——洗练于岁月,正是我所憧憬的‘美’。”姜驰月顿了顿,转身看向远方。
“岁月洗练,于时光中留下一抹自己的痕迹,纵千年万年,不改其色,这般姿态,实在令人憧憬不已。”
庚璇子凝视着他,仿佛要把这个从里到外都在散发光芒的人记住。
“凭这番话,你想必能走的很远。”
“庚小姐谬赞。”姜驰月笑了笑,“说起来,令尊昨晚招待的吃食,在下觉得口感味道甚佳,不知贵府厨子可否得闲,再为在下做一顿饭?”
“……”
庚璇子一瞬间被打出十二境大修的状态,迟疑片刻,道:“府上厨子今天回家,不妨出去?”
“虽然近来有些瘟疫流传到周边,但想来对你没什么影响。”
“额,在下身无分文……”
“我付。”
“那还请庚小姐带路吧。”
ps:接下来剧情可能要加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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