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会结束后，他回到两人同居的家，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卧室的灯光从门缝透了出来。
“我回来了。”他站在门口，对着里头说。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他不再犹豫，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姵珊背对着他坐在床边，透过窗户的反射他看见她垂着眼眸，神情难辨。
“还没睡？”
“在等你。”她哑着嗓子说。“但等到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何沅彤的事，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她打断他，“我知道。你那么久没导戏，当然会想找合作过、熟悉的演员。但特别提出来，就显得你们好像有什么。”
她的语气平静依旧，说出来的话似乎也充满体谅和理解，但正因为她总是这样，这样懂他、这般善解人意，凡事不须他多做解释就能明白他的顾虑……就像在弥补什么似的。
“你如果不放心，随时都可以来探班。”
“我对你很放心。”她很快说道。
看吧？现在她连真心话都不说了。在他面前，她一直在尽力扮演一个贴心懂事的女友，真的让他觉得……好没意思。
“我去洗澡，你先睡吧。”他扯开领带，转身走出房外。
这晚，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背对着昔日最熟悉的彼此，做一场回到过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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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姵珊到丑国攻读音乐硕士，邵宽则留在绿岛，在梁父的剧组当助理导演。两人各自沿着预设的轨道前行，虽然偶有不顺，但他们都是骄傲的人，有些小事根本懒得提起，只要透过视讯荧幕看着对方、想象两年后的重逢，心中郁结就能不药而愈。
曾经的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变量，有时足以将一个人的人生轨道全部推翻。
某日下午，剧组的某位男演员被紧急逮捕，原因是：吸食毒品。
该名男演员在电影中是男三“阿则”，一名毕业在即的警校生。他从小暗恋女主角，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孩不惜牺牲性命，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悲情的暖男角色。
但这个角色有多讨喜，此刻剧组众人就有多为难。
男演员吸毒已是罪证确凿，让一个做出不良示范的艺人饰演警校学生，未免太过讽刺。他们又不打算帮他洗白，当然得换角，而且之前拍完的戏份都要重拍。
但那场毒品派对牵涉者众，几个候补人选竟然也都参与其中。拍摄日程被迫延宕，众人苦恼不已，副导看着在一旁制作名单的邵宽，苦中作乐开玩笑地说：“不然就让邵宽顶一下？别浪费他那张帅脸。”
梁父想了想，竟觉得这个主意不差。男三的戏份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周邵宽对台词和镜位都很熟悉，要是演技过得去，也未尝不可。
于是梁父便招了招手，让周邵宽和女主角在他们面前试演一场戏。他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殊不知那场戏演完后，他再没有卸下角色的一天。
他爆红了。
当初他抱着下场救火的心情拍戏，成名或许在其他人的意料之中，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走在路上不时会听到有人喊他阿则，吃饭吃到一半被人认出来、抢着和他合照，脸书每天会收到上百则交友邀请，来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可是，他们一个个都象是和他极为熟稔似的。
就连他爸妈都被惊动，打电话给他，说是邻居家的女儿想跟他们要几张他的签名照，还开玩笑地喊他们为公公婆婆，搞得他们一头雾水。
这些，他或许还能一笑置之。
等到经纪公司找上门来，一次不行来两次，劝之以情说之以理，还怂恿他爸妈一起劝他……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在他爸妈眼中，演员是吃青春饭的，但能吃几年算几年，总比赚不了什么钱、有时还得自己贴钱的导演来得好。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执意当导演不会得到家里的支持，但他从没想过，他们会将他的梦想、连带着他这个人，贬得一文不值。
“你是我生的，你有没有才华我会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都不知道？”
“是金子就会发光，大家都会抢着当你的贵人，那你看，有人从沙子里把你捡出来了吗？”
“搞不好你们那个导演是看出你没有做这一行的潜力，才叫你当演员的。他不好意思直说，你好歹有点眼力。不然路上随便找个人来演，念几句台词谁不会？”
酸言酸语他听惯了，烦躁归烦躁，倒也不太会往心里去。但那天，妈妈的话却让他不得不多想──因为“随便找个人来演”，确实没有那么难。大不了，去学校找个念表演的学生来，表现不见得会比他差。
或许，姵珊的爸爸真有那个意思？女儿的男友抱着不切实际的梦，他作为这一行的前辈看得很清，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白，只好藉此机会为他指点另一条路？
他有些心慌，干脆传了一支影片给梁父，询问他的想法：“叔叔，你觉得这部片拍得怎么样？”
梁父问：“是学生作品吧？”
“对。”他没有告诉梁父那是他的毕制作品，但梁父却一眼识破，让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太青涩了吗？这也没办法，他开始拍片到现在不过四年，当然不能和他们那些入行几十年的人比。他试着安慰自己。
“你转告你同学，还是趁早撤了吧。”梁父显然误会了什么，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不是每个人都能靠着拍意识流成为下一个王家卫。也没有人有义务花五分钟以上的时间，看一部不知所云的闷片。”
所以他没有看完，也不知道这部片是谁拍的。但是他看过他的其他短片，至少姵珊替他配乐的那部，他一定看了。
“不过选角选得还不错，女演员满有灵气的。”梁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他要是做casting也许还有搞头。”
周邵宽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了。
在那之后的几天，他和经纪公司正式签约，事先完全没有和姵珊提起。她知道吗？她爸爸原来这么不看好他。或许她早就知道，也赞同她爸的做法……签约那天挂掉视讯后，他忍不住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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