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宋梓洛再度端坐在书桌前，对着新买的笔记本发愣。
自从上国中之后他就再也没写过日记了，现在突然要他来篇抒情文，这世界对理科男孩未免太苛刻了点。
但洪翎萱的叮嘱始终回荡在他耳边，“你要做的，是留给自己一段可以专心难过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把心情记录在笔记本上，无论是痛苦的、懊悔的、让你无法理解的，或者是单纯的想念都可以。但是过了这个时间就必须把笔记本收起来，暂停所有悲伤的情绪，然后乖乖上床睡觉。记住，失恋笔记绝对不可以在床上写，要把失恋的痛和睡眠彻底区隔开来，知道吗？”
宋梓洛叹了口气，安分地提起笔。
分手后的第十五天。
今天和翎萱碰面，她说了一句至理名言：“只要爱过，就会难过，无关乎对错。”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押韵大师兼两性专家，当睡眠技师真是屈才了。
虽然我不是恐怖情人，但我真心希望你晚上都睡不好，想到我就流泪，吃饭食之无味，假日连出门看场电影的力气都没有。
真希望你还难过。不然，我该拿什么来证明，你真的有爱过我？
毕竟你从来没说过。
小时候我妈买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放在家里，可能是希望我能安静看书，学会自问自答、不要去烦她吧。虽然她的想法有点天真，不过那套书确实培养了我的好奇心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如果我们更早认识，或许我就能把书借给你。
因为你显然缺乏问为什么的能力。又或者说，是缺乏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
无论是交往还是分手，你都逆来顺受。但你知道吗？不争不吵，通常是因为要争要吵才能得到的东西，对你来说可有可无，所以没有吵闹的必要。要足够在乎，才能连自尊都不顾。
明明提分手的是我，却要你抓着我不放，听起来很像在无理取闹对吧？
所以我才说啊，我在乎你，而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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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沅彤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站在药店门口，她将一盒拥夜收进包包里，小声嘀咕着：“早知道就加入群组了，。”
抱怨归抱怨，刚才掏钱的时候她一丝犹豫也没有。不就少看几部电影嘛，反正都是消遣，也没什么损失，她想。
在她身后，一个短发女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沅彤？你怎么在这？”
何沅彤转过头，一眼认出了来人，“忆如！好久不见！”
“你还敢说！明明我每年都办同学会！”邱忆如双手叉腰，故作不满地说：“你怎么都不回讯息啊？”
何沅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最近习惯早睡，比较少看讯息。”
“那下个月同学会，你会来吧？”邱忆如顺势问道。
何沅彤思考了一下，很快发现自己未来半年的行事历除了工作之外一片空白，于是答道：“恩，我应该可以去。”
“很好。”邱忆如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先跟你预告一下，这几年大家都在各地工作，能来的人越来越少，所以今年我们打算和11班合办，让场面热闹一点。”
11班？何沅彤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正想开口时，邱忆如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促狭的笑容，“不过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毕竟他就是11班的。”
何沅彤的心猛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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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东区一间小酒馆的吧台前，洪翎萱正翘着腿进行问诊，“怎么样，这几天有好睡一点吗？”
“是比较能睡着了，但还是常常在半夜醒来。”患者托着下巴，神情郁郁。
洪翎萱斜睨了他一眼，“作梦了？”
宋梓洛没有回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但他明显不愿多谈的态度反而勾起洪翎萱的兴趣，“你很抗拒作梦？为什么？”
“你觉得人为什么会作梦？”宋梓洛反问道。“真的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洪翎萱愣了愣，垂下眼眸淡淡地说：“佛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实现。”
“是吗？”他自嘲道：“原来是因为一直没实现，才需要在梦里自我安慰啊。”
洪翎萱抬起头，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我常常梦见她。”他双眼通红，脸上也显出几分醉意，“第一次是国二的时候。我梦到自己在一间牙科诊所，她光着脚走进来，说要帮我拔牙。”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吓傻了。我瞒着我妈，把睡裤和床单通通丢到洗衣机里，以为这样就能毁尸灭迹。但是一到学校看见她，我就会想起那场梦。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把她当兄弟了。”他苦笑道。
“我记得她说过，国二的时候你突然变得很冷淡，半年都没有和她讲过一句话。就算在路上碰到，你也会装作没看到，她那时候很受伤。”洪翎萱神情复杂。
“她一定想不到我那时候有多煎熬。”宋梓洛自嘲地说，“哪怕后来我们同居，她就睡在我旁边，我也还是会梦到她……我都怀疑自己走火入魔了。”
洪翎萱这才恍然大悟，“因为分手后还是一直梦见她，所以你才不想再作梦啊。”
宋梓洛别开头，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如果像你说的，作梦是为了实现愿望，那人又为什么会作恶梦？”
“你有没有听过一则海龟汤？有一对姊妹的母亲过世，葬礼上出现了一个英俊的远亲。一个月后，妹妹将姊姊杀死了。”洪翎萱幽幽地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所说的海龟汤是一种颇受大学生欢迎的情境推理游戏，由出题者讲述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参与者透过问答推理出过程。
由于宋梓洛在大学时期也是个爱用海龟汤吓唬学妹的恶劣学长，他很快答道：“我记得是因为，她想再办一次葬礼，好见到那个男人，对吧？”
洪翎萱点了点头，“其实类似的故事也有出现在佛洛伊德的书里。有一个女病患梦到姪子过世，但她怎么也不肯相信佛洛伊德的理论。因为如果他是对的，梦代表人的愿望，不就意味着她希望姪子死掉吗？”
她微微晃荡着手中的酒杯，沉声说道：“但后来佛洛伊德发现，原来那个病患曾参加另一个姪子的葬礼，在葬礼上见到了她的爱人。因为他们的恋情被家人阻止，两人只能在这种场合相见，所以她才会在梦里幻想出另一场葬礼，以便和爱人重逢。”
他挑了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连恶梦也是在替我们完成心愿？”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发现，甚至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愿望。”她凝视着杯中金褐色的液体，神情晦涩，“那些愿望被包装成看似可怕的梦，让我们不敢深究。但梦是骗不了人的。”
“梦不会骗人吗？”他咀嚼着她的话语，笑了笑，“那你呢？你也有不想被人发现的愿望吗？”
“有啊。”洪翎萱将酒精仰头一口喝下，“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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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秋。
洪翎萱睁开眼，胸口因为过度换气而用力起伏着，眼泪兀自滑过脸颊，沾湿了枕头。
就在刚才，沅彤在她眼前死去。她远远地看着、哭泣，什么都做不了。不……应该说，在何沅彤坠楼后她什么也没有做。
梦里她拼命追赶着何沅彤，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沅彤看起来很害怕。到了顶楼，她不顾沅彤的哀求，一步步地逼近。因为她，沅彤才会一直向后退，最后砰地一声掉下去。掉下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鲜血慢慢从何沅彤的身体里渗出来。
从顶楼向下看，沅彤的身体细细小小软软的，像是一根砸进番茄酱里的薯条，死状凄惨。她惊恐地摀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视线变得模糊一片。
下一秒，地上的痕迹被抹杀干净，彷彿那个女孩从来没存在过。
白天时，自己似乎还从沅彤怀里拿了根薯条吃。想到这里，突来的一阵反胃让她冲进了厕所，对着马桶呕吐起来。
为什么她会作这种恶梦？是预知梦吗？暗示沅彤会遇到危险？但……梦里伤害沅彤的就是她啊。
洪翎萱一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抿着唇望向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看起来又慌又怕，就像几分钟前，那个女孩最后的表情。
她转身回到房里，一边啃着指甲一边拿起手机输入关键字：“梦到朋友死去”。
在一个名叫“周公解梦”的网站中，周公有云：“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梦见别人死去会替他延寿；梦见朋友摔死代表你们的感情会更好；梦中的死亡代表新生，梦见朋友死了意味着最近可能会结交新朋友……”
呃，所以她在梦里把朋友逼到跳楼，是为了换一个新朋友？还是说，这是他们友情更上一层楼的证明？这完全说不过去啊。
但洪翎萱没有轻言放弃。偶尔她会像这样死咬着某件事不放，毫无理由地相信每一件事都有它的理由。毕竟毫无理由地梦见朋友摔死，听起来实在太过变态。她思忖片刻，又上网查了梦的各种解释。
“佛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实现。”
呃，所以她在梦里杀死朋友，是因为她许了愿，然后梦境之神帮她实现了？
洪翎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滑过那篇文章。但紧接而来的是“梦见朋友死掉会将自己的寿命拨给对方”以及“这是朋友的守护神发出的求救讯号，千万别轻忽”等来自网友的集思广益。说了也等于没说。她只好忍着不适，再次点开那篇《恶梦解密 佛洛伊德有点对》。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女病人的故事。那个人没有恶意，是梦境机制为了达到目的，让她走了捷径而已。
洪翎萱有点被说服了，因为这个说法能让她显得没那么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梦里的影像上了马赛克，闭上眼将前因后果理一遍。很快她便有了猜测……也许她只是希望何沅彤在面对“追求”时能够后退，不要接受。也许她确实希望沅彤消失，好让宋梓洛注意到她。
所以，就连她的潜意识也知道，宋梓洛的第一顺位永远是沅彤。那她还有什么好争的呢？如果她的喜欢会让她变得卑微，还不如不要。
外国的月亮没有比较圆。但她不得不说，佛洛伊德似乎比周公和知识+的各位先进更可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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