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齐抬头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对面茶馆二楼上，倚栏坐着一身暗紫色衣服的明朗少年。
雪后清冷的阳光散落在他身上，显得眉眼越加冷漠，眸子里似有深不见底幽暗。
傅承安晃着手里的茶杯，俯瞰着下面的她，笑道：“事儿都办完了就上来吧，吃些点心咱就该回府了。”
看他笑的这样灿烂沈合欢心里却泛起一阵恶寒，天知道他怎么好巧不巧就坐在上面听他们说话，幸好刚才都是在无关紧要的瞎扯淡，没触及到什么敏感话题，不然这会儿她还真是没有勇气走上去。
傅承安视线微微扫了旁边的子书玉，笑着毫无诚意的打招呼：“这不是南边来的子书大人吗？失敬失敬。”
子书玉握着扇子朝他拱了拱手，仰头对着他道：“请十三公子安，久闻您的大名，今儿可算见着了，既是在曲梁，十三公子不打算尽尽地主之谊，请在下上去喝杯茶吗？”
傅承安撇嘴一笑，抛了抛手里的钱袋，低头答道：“可真是不巧，我这袋子里的孔方兄都给我家侍卫买了点心，没钱请阁下喝茶了。”
说完转头笑眯眯的沈合欢：“再不上来点心可就凉了啊。”
沈合欢心头一阵发虚，转过去对子书玉鞠了一躬，忙不迭的钻进茶楼里顺着楼梯登登上楼。
傅承安转头过去看推门而入的她，用口型说了几个字，沈合欢读懂又是一身凉汗。
他说的是：回去再收拾你。
在他阴森森的目光里干噎进去两盘点心，回去的问路上一个字的都不敢说，悄没声的跟在他后边，生怕脚步声大了惹恼这位爷。
沈合欢小心脏跳的砰砰的跟着他进了书房，跪在地上想自己到底错了没哪儿错了，搜肠刮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硬是没想出来。
傅承安提起茶盏盖子又放下，瓷器叮当碰撞的清脆响声在她耳朵里好像一阵阵催命铃，摇铃的无常傅承安高高坐在上面，一张口就让她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为何而跪？”
沈合欢低着头，“属下错了。”
傅承安冷笑一声：“你错了？你哪儿错了，你没错啊。”
“惹得您不高兴，这就是属下的大错。”
他身体向后一倾，靠在椅背上交叠起长腿，“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渐长啊，越来越会说话了。”
沈合欢压的闷闷的胸中终于吸进一口气，还没等她吐出去，座上的傅承安猛的起身抓起桌上的杯子摔在地上，品质上佳的天青瓷茶盏就这样在她膝前裂开了花。
他站起来拍着桌子色厉内荏，“你知不知道那子书玉是什么人！他能位极人臣全靠着出卖那张脸，拉关系走后门靠着女人上位我见一眼都觉得恶心，你还跟他聊天？这么喜欢不如去当他的侍卫好了，我的眼里断然容不下跟这样的人有来往的手下！”
他气的桌上有什么摔什么，一本竹简有噼里啪啦的砸在她身后的常青叶茎上：“聊聊聊有什么好聊的！你还告诉他你的本名，我这个正经主子还都不知道你有个本名叫沈合欢呢！”
她听到这愣了一下，傅承安虽气昏了头，可还是马上清醒意识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放下手里的砚台，长吁出胸腔里的一大口火气，揉着眉心甩给她一个字：“滚。”
沈合欢站起来，把地上的一片狼籍收拾整理好，码到桌上物归原处。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欲滴的松果似的东西，端正的摆在桌子上，退后一步低眉顺眼的说，“殿下莫要因为属下的蠢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属下自去领罚，只求您千万别再生气，属下看您这样心里难受。”
说完转身要自己去管利那儿领鞭子，傅承安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叫她：“回来。”
沈合欢马上放下开门的手，转身回去跪在刚才的位置，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她刚才在桌上放下的东西，“这什么破玩意儿。”
“碧塔。”她低着头答：“属下今天去宝光寺送人的时候，瞧见许多香客争相摘这碧塔，说是等它放干了自然开裂，里头会有颗墨紫色圆核，取出来打个孔穿条红绳戴在身上可趋吉避凶，保平安顺遂，这颗碧塔长在树稍最高的地方，因为位置刁钻不好摘一直长到今日，所以个头格外大，想来里面的核也不会小。”
傅承安扫了一眼，冷的能结冰渣的眸子里有一瞬间的消融，可一想起刚才她和子书玉说笑的样子又马上凝固冒出森森寒意，想也不想拿起那颗碧塔撇进了焚鼎里。
冷着眼道了一句，“我今日大发慈悲，提醒你一句，我的人，可以笨可以傻，可以能力不够办事不力，但绝不可一心二意两面三刀，不管后果大小，只要敢对我心生背叛另谋新主，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今日你虽只是与外人聊天，可也算你倒霉，聊到我讨厌的人身上，所以现在，出去跪着。”
说完扭头走进内寝殿，珠帘打在门框上劈劈啪啪互相撞击好一会儿才渐渐挺息下来。
沈合欢撑着膝盖站起来身，轻轻走出去对上门，找了个不碍眼的地儿掀起衣摆，稳稳当当跪了下去。
罚跪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简直小菜一碟，在她没成为戊肆之前这是家常便饭，不过他们那也不能叫罚跪，好人家的孩子犯错了才会被家主关进宗族祠堂里罚跪，至于他们那说好听点叫锻炼，说不好听了就是折磨。
夏天跪在毒日头底下，冬天跪在积雪上头，三片青瓦摞在一起高高举过头顶，什么时候起来看山主人或他那群干儿子的心情，三柱香起步，上不封顶。
石板路很硬，她也不觉得膝盖有多硌的疼，腰杆挺的刀背似的看地上的蚂蚁，顶着比自己体型大好几倍的瓢虫尸体艰难的前行着。
她看着蚂蚁前面半尺处的一撮细沙，那是它要到达的终点，这距离于她来说迈半步都嫌短，对它来说却是漫漫长路。
蚂蚁大概手滑了一下，瓢虫轰然倒地，它又推又拱着急的想重新搬起它，奈何它就躺在那儿纹丝不动。
沈合欢伸手捉起瓢虫，轻轻放到蚂蚁背上，看它背着瓢虫缓慢移动。
忽然听见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她抬头循声望去，院门外转进来一个身穿织花齐腰儒裙的妙龄女子，手上一把绣着花蝶的团扇，头上簪着点翠珍珠花钿，耳畔丁香流动，身上物品乍一看简单，可无不经过精心挑选，一颦一笑温婉动人，但又都要在心中细细雕琢加以控制方才肯展现于人。
她后面还很着个结着双鬟的小使女，一入院门就四处打量，眼睛滴溜溜转的很快，看着一副机警灵巧模样。
管利半弯着腰引着二人走进殿前，看见跪在旁边的沈合欢，语气不冷不热，“殿下火儿可消些了？”
沈合欢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声，夏青瑟身边的小使女先不淡定了，一瞪眼睛阴阳怪气道：“哎呦！无定山上下来的就是不一样啊，才在易王殿下身边侍奉几天，王爷给点儿脸就敢蹬鼻子往上爬了？”
夏青瑟微微摆起团扇，柳眉微颦，“阿萝，怎敢这样说殿下身边的人。”
她目光不着痕迹的在沈合欢身上来回逡巡一圈，又看向管利，“既然殿下今日心情不佳，青瑟便不上去打扰了，还请管大人知会一声，青瑟择日再来拜访。”
“夏二小姐好不容易出府一趟，连殿下的面都没见着岂不可惜，我进去请请殿下。”
夏青瑟点头微笑，“有劳了。”
管利一走主仆二人没什么顾及，细细的打量着沈合欢，她被看的心里发毛，伏在地上没敢再起来。
阿萝佯作随便走两步挪到了沈合欢跟前，看见覆在石板上的手，眼神升起一片厌恶，毫不犹豫下一步落在了她手上，踩到那软绵绵的触感时力量都集中到脚尖，狠狠压着擦着地碾几圈。
沈合欢一咬牙抽回手，刚才还好好的手上已经被粗粝的石板蹭掉了多处皮肉，渗出来点点鲜血。
她忍着一声没吭，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可脑子里的账本已经又添上一页新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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