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刚吃完自己碗里的米粉便开始冒汗,鼻翼上沁出晶莹的汗珠来。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盯着薛晓看了片刻,才说:“你旧伤未愈,少吃点辛辣刺激的食物。”
还没等薛晓回话,她便伸出手去摸薛晓的额头,随后满意地点点头:“倒是不烧了。”
薛晓不知她要做什么,撂下筷子,老老实实坐在木凳上任君摆布。谁料苏言迅速放下手来,咧嘴一笑,薛晓再一低头,发现自己面前的瓷碗已经到了苏言的手里。
“但是这个要没收!要吃就别放辣。”苏言说罢,便毫不嫌弃地帮薛晓消灭瓷碗中余下的米粉。
想必抗洪的营里不会有什么美味,苏言在水里泡了一天,又累又饿,就盼着回府吃薛晓做的饭菜。薛晓每次都要做些能够驱寒的饭食,好让苏言出出汗——丹姐来他这里蹭饭的时候嘱咐过他,说是苏言再怎么皮实,到底也是个姑娘,总是受凉,寒气淤积在体内,到了“日子”便会吃很多的苦。
想到这里,薛晓也不去计较那一碗半碗的汤粉,轻(轻抿了抿唇。
吃饱喝足,苏言困意渐起,上下眼皮都打架。薛晓见苏言那样子,怕她又像上回那般在澡盆里睡着,于是只叫她去把身上擦一擦再休息。
薛晓将碗筷收拾到炊房,又揭开锅盖一看:他先前叫陈家军的侍卫们吃过了,那锅里竟是连个汤底都不剩。薛晓一时间不知该不该高兴。好在他没怎么活动,所以并不很饿,大不了之后再去开个小灶就是了。
薛晓找些吃的稍稍垫了垫肚子,回屋时听不见丝毫响动,便知苏言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本想去休息,却听见苏言卧房里传来一声略沙哑的呻吟。
薛晓顿足,将刚推开的门关上,转身绕过屏风来到苏言床前。借着月光,他看见苏言额上蒙了一层虚汗,眉头紧锁,眼睫如蝶翼般微微颤动着。
薛晓知道,她这是又着了梦魇。吴空虽不再在梦里寻苏言的麻烦,但自打那时起,苏言的睡眠就变得极不安定,在莲都时倒还好,换个环境就不行了。
苏言那只覆满薄茧的右手伸出丝被外,摸索了一阵,可除了褥子她什么也没摸到,于是就那么伸着,似是太用力,骨节都有些泛白。薛晓看了片刻,坐到她身边去,握住了她那只并不细嫩的右手。
苏言死死抓着他的手,像是得了糖的孩童一般,手指的骨节因过于用力而有些泛白。薛晓看着她这副极无安全感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轻叹出声:“其实……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苏言当然听不见他的诉求,那只伸出去的手似乎有些冷,便要攥着薛晓往被子里缩。薛晓忽然生起想要钻进被窝把苏言圈在怀里的念头,对着她的睡颜盯视片刻,见她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到底还是放弃了,只是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
苏言颇为舒心似的缓开了眉头,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平缓。
薛晓忍不住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关系不错啊。”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薛晓身后响起。饶是警惕如他都被吓得一哆嗦,连忙撒开苏言的手,站起身来问一声好。
“老师,您来了。”
苏怀二话不说便往外走,薛晓又看了一眼苏言,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二人出府走到一座小亭里,苏怀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薛晓低头不语。
“我把她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苏怀突然喝道。他的嗓音不复以往,但对于薛晓来说,他的震慑力并不因此而削弱。
薛晓身形一震,随后轻声说:“我没有什么能辩解的,事实正如老师看到那般。”
这次轮到苏怀盯着薛晓看。薛晓被他的目光灼得浑身不自在,正当他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住的时候,苏怀蓦然垂眸,深深喟叹:“高了,壮了。我现在这副德行,怕是打不过你了。”
“老师莫要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再怎么样,我也不是您的对手。”薛晓这番话并非谦虚,从上次雪夜交手,他便知苏怀虽功力不如从前,体力也下降不少,但仍是个十分强大的存在。
至少就经验和对力量的控制来讲,他对付薛晓大可速战速决,足以能逼得薛晓只有逃的份儿。
苏怀哼了一声。他从前和自己这个徒弟待在一起的时间,比陪伴妻女的时间还要长,薛晓心里想的什么,品行如何,性格怎样,他再清楚不过:“你们的计划我听五皇子说了。若是这次成功,她又愿意,我把她交给你也未尝不可。再者说,我也寻不到一个比你小子更能让我信任的人。”
薛晓本以为自己要挨揍,最起码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听到苏怀这么说,他顿时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如今应该……有二十罢。正是好年纪。陈升那后生心地不坏,当初不干涉我和阿愿,后来又帮我养闺女,比他那老爹可强得多。回去之后你要替我对他道声谢。”
薛晓苦笑:“陈巡抚早已经不在了。若真有心,便等事情告段落后,到他墓前说一说罢。”
苏怀闻言沉默不语。薛晓连忙换个话题:“老师,您此行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了。”苏怀应道,“我是来告诉你当初那些事情的。”
“我本是叶家养的秘卫。叶天恒看上去为人正派,其实暗地里干的都是人命买卖,麾下有许多刺客组织。你应该知道那些刺客组织都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薛晓冷声道:“雇佣兵、亡命徒……穷人家的孩童和无家可归的孤儿。”
“没错。尤其是那些孩子,先是分散着让他们习武,随后像是练蛊般把他们关在一处,令他们互相残杀。活下来的被各地的组织头目挑走,再强些的就收入秘卫队。我便是这样活下来的。”
似是想起了令人痛苦的往事,又似是被毒哑的嗓子经不起这般使用,苏怀停下来喝了口水,稍稍歇息了片刻,又接着讲:“后来,叶天恒令我去训练一批孩子。那些孩子都管我叫师父,我与他们同吃同住,教他们武艺,帮他们挑选趁手的兵器,也……教他们如何杀人。”
“我亲手带大那些孩子,然后眼睁睁地看他们被带走,然后互相残杀。那群孩子共三十七人,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最出挑的小白,被收入了秘卫队。我当时口里得了消息,心痛了许久。我把小白当亲儿子看,每次他出任务我都尽量跟着去,就怕他一个闪失没了性命……可有一次我在叶天恒门外,听到他说小白会影响我的情绪。他们要杀了小白。”
“所以老师就送他走了?”薛晓一下子明白过来,“那个小白,全名是不是叫白愈?!”
薛晓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怀当初说“不收徒弟”。说到底,苏怀和他一样,都在害怕自己不够强,害怕无法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苏怀点点头:“就是他。那时候叶启和叶天恒不对付,连着秘卫也分成两派,我不能去求叶天恒放过小白,只好拜托了远在涔水的叶启,让他收留我的徒弟。”
“但我给叶启传信的消息被旁人听了去,叶天恒听到后,便一口咬定我要叛变,要对他不忠。我只能逃,逃到叶启的势力范围内,为他卖命。叶启对我不薄,所以他的那些勾当,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我在涔水安定下来,甚至娶妻生子后,有个同样从京城跑来的小皇子,跟块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我,”说这话的时候,苏怀抬起头来看着薛晓,眼里含着笑意,“他虽然瘦小,身体条件也差,但很聪明,又肯吃苦。他很快成长起来,在武斗大会上出尽了风头。”
薛晓心里咯噔一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问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谁的徒弟——当然,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而这份答案,便又传到了叶天恒耳朵里。我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到底还是被叶天恒找到了。不光是我,小白也是如此。不过他逃了出来,但眼睛中了毒镖,没法用了。”
薛晓张开嘴,却被苏怀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件事完全不怪你。就算你不那么出挑,叶天恒也会因为我在涔水一带没有户底,从而发现我的藏身之地。叶天恒手下缺人,说我走之后再没有人比我用起来‘趁手’,所以他只是罚我,并没取我性命。不过说实话,我在受罚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他手里。事情就是这样。”
苏怀吐出“事情就是这样”这六个字时,就像是在说“明早吃鸡蛋羹”一样轻描淡写。
薛晓的嘴张了半天,这才有些颤抖地问道:“老师恨他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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