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篇
祉朝元佑十二年的冬日里，京中下了一场大雪，将军府外边路上堆了厚厚一层雪。
街上往来行人少些，连着街边铺子也纷纷闭门起来。
府中唤了好些人来清理，家丁门即使穿着厚厚的袄子，也架不住这样透骨的冷意。
偏是这时候，家丁们就听见府里一阵喧闹，那府中大小姐乳娘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大小姐哟！外边天寒地冻的，你可赶紧回来吧！”
接着就能听到那小孩儿稚嫩的声音斥责道：“我不，屋里边什么好玩的都没有，我瞧着可没意思了！”
如是这样喊了好几句，那几个家丁就没忍住笑了出来，边面面相觑道：“这大小姐也是命好，生在将军府里，一大家子的人宠着。”
有人闻言就笑了一下：“可不是嘛。”
将军府今年热闹，将军年初前边赢了仗，回来时候就受了封赏，因着夫人怀了孩子，心下舍不得回边疆，皇帝便特许他留在京中等夫人生产后再回去，这才得以待在这京中准备过年。
苏将军为人爽朗大气，不拘小节，平日里对下人也不会多加苛责，在这京中的大户人家里实在难得。
往后可都是天赐的好日子。
那些家丁才想着，便瞧见一个裹着红袄子的身影从门口蹿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个穿着灰袄子的妇人追了出来，边一脸惊吓道：“姑奶奶诶，你在府里边跑就算了，怎么还出来了！”
然那包成团子似的小姑娘这时候已经跑到了街对面往回看苏府大门，朝那妇人笑：“张妈你可别追我了，你跑不过我的。”
那小娃娃生得同画上的娃娃一样精致，白白净净的，这会儿咧着嘴笑着，叫人瞧着心里都能开出来花。
可不是苏府的姑奶奶，苏家大小姐苏清绯。
小团子这会儿丝毫没有觉得自个淘气的意思，加上跑得身子热了，现在瞧着府外边白茫茫一片，更觉得有趣，又要边跑边在雪上不断地踩起印子来。
站在府门外跑得气喘吁吁地瞧着这小祖宗的张妈瞧着这场面，当下气得抚住了胸口，免得自己有个什么好歹。
这边张妈还没缓过来，小团子就在街上撞到了人。
那人比小团子高不了多少，一身湖蓝的衣裳，小团子的背往他胸膛上撞上去，霎时就踉跄了一下，小团子不知道方才人走的时候一直避着她，偏是她直往人家走的道上撞。
小团子这会理直气壮的掐着腰就要凶回去。
才转过身来抬起头就看到个极好看的少年郎，这个哥哥瞧着年纪同她差不多大，一双眼睛亮亮的，眉毛乌黑又长，唇瓣似极院里盛开的红梅。
小团子当下就紧张地搓了搓小手，拿出来平日里朝爹娘撒娇时候的语气歪着头软声道：“这个哥哥，我是不是撞疼你了啊。”
“……”远远的看着自家姑奶奶的张妈有一瞬间不认识她了。
小团子便抬头看见那哥哥笑了一下：“我没事，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跑出来了，外边这样冷，冻着就不好了。”
小团子听着那温和清朗的声音，一时间晕头转向的，只觉得这个哥哥跟个神仙似的，顿时连连摇头：“哥哥我不冻的，我瞧你穿的单薄，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个暖炉，再不然哥哥你便去我家，里边暖烘烘的，可好玩了。”
小团子说着就要拽那少年衣袖往将军府门口走。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团子这一波操作：……
小团子见自个拽不动，便回过头来一脸可怜兮兮地瞧着他：“小哥哥你是不是因为我撞着你，所以你就讨厌我，不想理我。”
小少年见她这可怜兮兮模样，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对上她眼睛安抚道：“没有的事，我瞧着你很是可爱，只是哥哥现在有事，实在不能同你一起玩。”
于是他便见那小团子一下子收起来可怜兮兮的表情，把手放在小腹上，不安地绞在以前道：“那哥哥你是天上来的神仙吗，去忙后还会来到这里吗？”
那少年哪里见过这样没有遮掩的喜爱和骄纵，一下子没忍住笑了起来，想着她方才拖着自己往苏府的方向走，便道：“你是苏家的孩子吧。”
小团子闻言便一脸骄傲：“自然，我叫苏清绯，但是神仙哥哥你可以叫我玖儿。”
这可是特许的，平日里只有爹爹娘亲会管她叫玖儿，当然了，她还有个不顶用的哥哥，可哥哥瞧着凶巴巴的，哪里有这神仙似的哥哥来得让人喜欢。
小少年不知道小团子当下的想法，倒是觉着她那骄矜可爱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便也认真道：“我叫夙凌远，尚未表字，想来我应当比你大一些，你唤我哥哥也成的。”
说着夙凌远瞧这小团子踩在雪里，一时间觉得自己糊涂，便牵着她往将军府门口去。
直到夙凌远走后，小团子还扒着张妈的手往他消失的方向瞧。
张妈瞧她在这瞧得入迷，总算是看清了自家小祖宗的真面目。
看脸。
张妈心里憋着一股子闷气，很是委屈地弯下腰来问小祖宗：“大小姐方才可问了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倘若喜欢这小公子往后便让将军时常招来同你玩。”
小团子闻言恍然，连忙抱着张妈袖子道：“方才那个哥哥说是夙家的小公子。”
张妈的表情逐渐凝固下来：“夙家的公子？”
小团子一脸期待：“是啊是啊，他就叫凌远，让阿爹给我找凌远哥哥玩！”
张妈有一瞬间很想抽方才说话的自己，最后只极其没有底气道：“大小姐，你看咱要不要换一个？”
于是片刻后张妈就看着嚎啕大哭的小祖宗拼命摇头拒绝。
就，她真的很后悔跟这小祖宗提起来找那小公子一起玩的事。
那可是三皇子夙凌远，别说苏将军本身就不喜欢同各路派系纠缠在一起，便是现在他母妃失了势，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模样，哪里有这小祖宗想的那么简单。
而苏家的小祖宗在这个冬天里安静了下来，时不时坐在府门门槛上望着外边街道。
可叫人心疼了。
小祖宗再见到神仙哥哥时候已经是来年春天了，因着先前府上的人提起来过皇上有个三皇子叫夙凌远，她隐隐约约地就察觉出来这神仙哥哥生活在一个和她很不一样的地方。
大概是神仙们住在一起的地方吧，苏清绯如是想着。
然而爹爹要把她送太学了，和她那天天被爹爹念叨没长进的哥哥苏明瑕一起。
据说是家里前所未有的荣誉。
于是这年春天小祖宗就在张妈千叮咛万嘱咐里收着性子进了太学。
这太学里边模样好看，苏清绯说不来什么样的好看，大概就是规规矩矩的好看，她打心底里不喜欢。
于是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到了学堂门口的楼梯下时就停了下来。
苏明瑕向来由着苏清绯性子，见她蹦蹦跳跳的只当她高兴，一时之间竟未曾察觉这小姑娘停在了门口。
于是小姑娘在太学钟声响起来前遇到了姗姗来迟的夙凌远。
苏清绯就瞧着那小少年一身月白的衣衫，眉目似画，才惊喜地蹦到他面前道：“神仙哥哥！”
夙凌远才听到声音时候愣了一下，缓过神来才想起来那是苏将军家的小团子，就笑了一下：“原是玖儿。”
他不过是笑了一下，就让苏清绯把一整个冬天时候想质问他的话都抛在了脑后。
然一整个春天过去了，苏清绯都没有像哥哥一样能在太学交到许多朋友。
待苏清绯实在在某天下学忍不住问起来的时候，她就瞧见原本不说话时显得凶巴巴的哥哥板起来脸，便愈加凶巴巴起来：“玖儿，三皇子母妃在去年时候失了势，连带着三皇子也是极不受宠爱的，你同三皇子走得近，便要接受其他人不同你玩这个后果。”
苏清绯闻言摇了摇头，苏明瑕便低下头道：“可是后悔同他玩了？”
苏清绯当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似凌远哥哥这样好的人，他们居然不喜欢，倒实在是没眼光。”
苏明瑕闻言没忍住咬着唇笑了起来：“你喜欢同谁玩阿兄都不拦你，只是你须记着，同一个人一起玩的时候便要真心实意，可不能似你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模样了。”
因着阿兄不似旁人一样不喜欢神仙哥哥，苏清绯便头一回觉着凶巴巴的阿兄可爱极了。
当下便学着话本里说的江湖意气模样拍了拍胸脯道：“阿兄放心，凌远哥哥往后是我的了，我定会保护他！”
这时候苏清绯没有瞧见，她那一番豪言壮语悉数落入了回头找笔的夙凌远耳里。
他实在没忍心同这小团子讲，先前第一次见她时候，他是在去求外祖父找大夫救母妃的路上。
那时他还不知道外祖父会说母妃不堪大用，早同府中没了关系。
所以未曾尝到苦楚的小皇子格外喜欢这个小团子。
也是那一日起，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陷深渊。
太学时候他见着小团子，存着的心思是让这人人疼爱的宝贝儿尝尝被人冷落的滋味。
可如今倒让他不忍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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