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世事千疮百孔,何人能置身之外。
如若岁月耿耿于怀,谁人又能无动于衷。
我如常疾驰在明媚的阳光底下,奋力仰起头那瞬间,轻轻闭上了黑色的眼睛。
眼前恍惚间出现了一片浮动的粉红天堂,我小心翼翼地向前伸出手,指尖好似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它纤柔的脊背。
这是否预示着,它慷慨地接纳了我?
陆阿姨确是死在一个勉强算得上是严寒的深冬。
许是死在众人怪异而冷漠的嘲讽声中,又或是旁人窥探似的质疑目光中。
总之,她死在了那个芬芳馥郁却异常困倦的柔软黄昏里面。
那是二零一零年的二月初。年幼的我,亲眼目睹了她的凋零。
那一年,港城这个四季如春的温暖城市,在冬天难得可以用严寒这个词来形容。
她死得那么出乎众人的意料,却又在有些人的意料之中。
毕竟,那些真正企图奔向绝对自由的人,可从不会毫无征兆。
那天本该是个好日子的。
新年将至,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备年货,贴门神,贴对联……
如同往年一般,几个穿着漂亮新衣服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地把大院那棵挺拔的老榕树围了起来,像是一群欢快地在冬日的阳光底下觅食的小麻雀。
榕树底下时不时还会响起几声鞭炮的爆破声。它们热烈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蜗里,好半晌仍然残存着冗长的余震声。几经盘旋回转,方才静默着坠入混沌深海里,悄然失去了声息。
死气沉沉的大院好似正在随着新年的到来而重新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只是不知这刻意堆积起来的一时热闹,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便真的失去了。
哪管有心还是无意。
都已经没有了重返的余地。
听陆迟舟说,那天是陆阿姨的生日。
我们前几天就已经偷偷商量着要给陆阿姨准备一个小惊喜了……
可当我们暗暗怀揣着一颗紧张又激动的心,兴高采烈地踏进屋里的时候,却看见一股红色的液体兴奋地从浴室爬出了客厅。
它像是一条刚出生的赤色蛇宝宝,缓缓地蠕动着它滑溜溜的身体,贴着白玉般的地板一直爬到我们的脚下。
它就这样好奇地盯着我们……然后微笑着朝我们露出了它粉色的蛇芯子。
它说它是无辜的。
谁说不是呢?
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我的全身,那股致命的窒息感从鼻尖一直蔓延至冰凉的指尖。
尖叫,呼救,痛哭,全都没有……
那时的我,仅仅只是呆滞而惊恐地望着已经奔向绝对自由的陆阿姨,大脑不觉陷入了一片绞痛的空白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炸开来似的,止不住的嗡嗡作响。
陆阿姨就这样安静地浸泡在白色的浴缸里,宛若一朵在寒冬凋谢的红玫瑰,美得动人心魄。
她身上那条艳红色的裙子,已不知是被鲜血染红的,还是本来就是如此刺目的猩红色。
冬日里的余晖轻柔地探进银色的窗户,伏在她精致的锁骨上温柔而庄重地亲吻着。
她那双至始至终染着一层梦魇般悲凉的眸子,如今终于安详地闭上了。
如她所愿。
她终于彻彻底底地睡了过去,再也不用吃大量的抗抑郁药抵抗另一个病态的自己,再也不用独自喝着红酒等待天明……
她终究还是怯懦地向这个世界投降了,可她却连死都那么地高贵和优雅。
那朵匍匐在高脚杯身下的红玫瑰亦然如此地娇艳。然而那穿堂而过的寒风好像就快要把它给风干了,连同杯脚下那张薄薄的,被轻轻掀起一角的白纸。
“迟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妈妈真的撑不住了。请你原谅妈妈……”
不知是不是白纸上那些字太过滚烫了,竟把陆迟舟的双眸灼出了泪水。
陆迟舟他像是被谁狠心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双手突然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继而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那只包装精美的心形燕麦蛋糕就这样狼狈地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只余一声低沉的呜咽声。
他费力地抬起那只剧烈发颤的右手,一把盖住了我那双溢满恐惧的眸子。倒不知是不想我看到陆阿姨缄默地死去的样子,还是不愿我看见他痛哭的丑样。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陆迟舟哭,没有嘶喊尖叫,亦没有号啕大哭。
也许是他早就已经想过会看见今日这噩梦般的一幕,以至于到后来,他仅仅只能无声地用眼泪来吊唁岁月带给他的万般悲伤和苦痛。
那只原本潜伏在陆阿姨身体里面的野兽啊,终是挣脱了枷锁,这会正以胜利者的姿态张牙舞爪地跳进落寞的黑影中,极尽猖狂地啃食着我们脆弱不堪的灵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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