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被红角念叨着，被伊莉莎念叨着的爱德华在干什么呢？答案是，在做梦。
哪怕霍诺莉雅已经回到佩斯兰堡主持大局，但是每天压在爱德华身上的工作依然有增无减，这次出征，几乎是抽干查理曼海姆最后一丝国库的出征，当然在国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弹。
没有了那个自称克莉欧佩特拉的恶魔，失去了恶魔的力量的滋润，积累的疲劳变得比腐烂的伤口还要可怕。而在强拖着病体工作的爱德华睡着之中，他还不得不在梦境之中面对着群星间的低语。
精神上的虚弱与肉体上的折磨，内外夹击在战争史上总是屡建奇功，在身心上一样如此。现在的爱德华可以说就是在靠着一口气撑着，他绝不会认输，也绝不会倒下。
只是人的意志终究有限，疲倦袭来，茫茫梦境又在眼前展开。
但是这一次的梦境有点奇怪。什么几千个小光球围绕的，宛如活生生的火焰一样变幻的身形？没有。什么一大团触手的集合体，每一根都能延展到不可认知的远方的怪物？没有。什么长着触角和巨口，身上遍布皱纹和鳞片的肉块？还是没有。
这一次的梦境奇怪就奇怪在，太正常了。
爱德华坐在一座凉亭之中，眼前是已经准备好的下午茶，亭外是和煦的春风吹拂的湖面，琪花瑶草迎风轻摆，香气扑鼻，只是轻嗅上一口都让人心旷神怡……
呃……好吧，严格说来这也不算啥正常的梦境。你见过如此逼真的梦境？
爱德华沉吟了一下，把手放在嘴边狠狠咬了下去，鲜血流了出来。爱德华将流血的手指伸到自己面前的杯子上，一滴，两滴，红色的液体砸落在杯中的清水里，散开了一朵朵好不妖异的红色。
什么样的梦境才能达到如此的真实？虽然爱德华在一个又一个噩梦之中见过的真实的梦魇确实有些多，不过这种让人放松的美景，爱德华可不认为是那些神明网开一面，邪神能有什么好心眼？
正想着，梦境就开始了变化。似乎只是一阵雾气吹过，眼前的美景就变了。花花草草开始极速生长，扭曲出满身的尖刺与丑陋的花朵。
湖面转眼间就被深绿色的藻类覆盖，一层又一层。爱德华看着爬山虎一样的藤类植物慢慢爬满了凉亭，它的枝叶同时轮回着生长与枯萎。至于爱德华眼前的下午茶？还没吃上一口呢，什么蛋糕与水果都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
呃……这样子的剧情才算对？
可是还不等爱德华想着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周围的场景又一下子变了，这一回是悬崖，爱德华愣了一愣，看着自己的脚下。他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椅子在一块木板上，木板从悬崖上延伸出去，而且已经开始裂开。
然后，那座悬崖猛然“扭动”了起来。没错，那些坚硬的岩石突然开始扭曲，一下子变成了一座平台的样子，爱德华这下子不用担心木板断裂掉下去了，他现在稳稳的坐在平台中央。
而还不等爱德华确认一下平台是否安稳，脚下的这座山上平台开始了摇晃，山体上冒出浓烟与灼热的岩浆，伴随着各种小型的喷发山体的晃动也越发剧烈。
火山喷发？
可还是不等爱德华反应过来，震动骤然停止了，毫无前兆可言。喷发的浓烟极其不科学的消散在了空中，化作蜻蜓与蝴蝶飞空而去。岩浆则是从颜色到属性整个掉了个个，变成蔓延的绿草布满山体。
爱德华这一次彻底愣住了，他看着茵茵绿草快速生长，一直蔓延到自己不远处，鲜花盛开，凤蝶起舞。脚下的岩石宛如活物一样升起，又还原成了刚刚自己所在的亭子，从凉亭到餐桌无一不还原。
落下的火山灰如飞鸟回巢一样归于一处，落地的火山灰变成了甘泉，又重现了刚刚的湖泊。山清水秀，风光迤逦，爱德华深吸一口气，就连空气中的花香都如此熟悉 仿佛他们本来就应该如此。
搞什么？爱德华一回头，却发现就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桌子上的下午茶都已经完成了复原，蛋糕还是那块蛋糕，水果还是那盘水果，就是那杯水……
爱德华拿起那杯水仔细端详，杯子的水带着淡淡的红色，闻了闻，淡到根本分辨不出来的血腥味，这是自己刚刚滴下鲜血的那杯？
再一撘眼……嗯？桌子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但是拥有赐福的爱德华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本质，这是一个恶魔。而在爱德华奇怪地打量着她的时候，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也在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爱德华。
“这是你做的？”爱德华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改写命运，这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事情！”
女人则用问题，声音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是甜美的可怕，这让爱德华立刻想到了那个曾借着美色来刺杀自己的伊莉莎，不过这个女人的媚术可比伊莉莎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爱德华•查理曼海姆。你呢？恶魔？”想了想，爱德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恶魔变化的女人很人性化地咬了下嘴唇，迟疑着回答道：“你可以称呼我为……”
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停止了，她满眼惊恐，止不住开始用手抓向自己的脸颊，白皙姣好的脸庞瞬间被她抓得血痕斑斑深可见骨，但是女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似乎是因为极度的痛苦，哪怕不被抓得一塌糊涂，女人扭曲的面孔也足够恐怖了。她从座椅上摔下，痉挛着，抽搐着，满地打滚，喉咙里不住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仿佛她正经历五脏六腑都被搅碎然后重新拼合的过程，而且是活生生的经历这一切。
而作为旁观者的爱德华呢？爱德华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和他以往的梦境相比，这种程度的重口味和血腥，不论是从诡异的角度还是猎奇的角度来看，都还排不上号，如果不是对眼前的下午茶心存忌惮，他甚至还想吃上一口。
说来丢脸，自从长大以来，爱德华基本上没吃过蛋糕了，这种在施耐德兰的宫廷里流传的美味，可不会和他这个吝啬的国王结缘。
再然后，眼前的下午茶就变了，这一次是标准的佩斯领风格配置，上好但算不算顶尖的葡萄酒，和看到就让人就下意识感觉牙疼的面包。
还挺善解人意？爱德华苦笑着拿起盘子里的面包，从份量到硬度都几乎是百分百还原。佩斯领人一直都不是什么优秀的厨师，佩斯领人可以酿出上佳的葡萄酒，但就是料理不好一节小小的香肠。
至于那杯葡萄酒……爱德华伸出的手止不住哆嗦了一下，心脏也随之紧缩了一阵。又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女人，怎么又突然完好无损的坐在他对面了？
“爱德华•查理曼海姆兄弟，现在，我们总算能以兄弟相称了。”
女人开口了，依然完好无损的女人，丝毫不变可以让男人心跳加速的声音，甚至身上连她自己抓下的累累伤痕都看不见，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感觉恐惧吧！
“啊，有事请说。”爱德华无奈耸了耸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爱怎么样，那就怎么样吧。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伊瑞尔，在谋杀之主的座下，我名列第128位。为此，我整整付出了一千年的时间，当然，那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去了，现在，我已经投身慈父的荫庇。”
“啊，挺不错，听起来就像一个伯爵今天效忠这个公爵，明天就挂了人家的旗子一样。”
“我曾经，应该说刚刚，我都是抱着杀死你的目的而来。一个叫做红角多拉布里的欧克奉上祭品招我前来，让我将你杀死在睡梦之中。多亏了他，我才能在你的梦境之中窥见何为真实。”
“慈父亲自提笔改写了我的命运，替换了我的本质。曾经，兄弟，我居然愚蠢到想要杀死你，被慈父的羽翼所庇护的你。但是如你所见，我失败了。操控梦境的力量，在改写命运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如今，我已经焕然新生，慈父已经改写我的命运。现在的我，只愿在慈父麾下聆听他的智慧。”
女人双手交叉抚胸，满脸虔诚，完全看不出是个刚刚叛变的家伙，这样子看得爱德华阵阵恶寒。而且她说，她在自己的梦境之中窥见了真实？自己的梦境……呃……
那个召唤恶魔来杀他的红角暂且不理，她说，在我梦境之中窥见了真实？他的梦境里有什么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但是起码可以肯定不是那个已经杳无音信的，叫克莉欧佩特拉的恶魔。她们都是恶魔，彼此应该算是平级，绝对做不到这样。
那么，岂不是说他的梦境中有比恶魔还可怕的东西？能让恶魔都瞬间改换阵营的……那岂不是只有神明？他的梦境之中不可能容纳这样的东西，那么就是连通了？跟他当初与缇娜互通梦境一个道理。
他的精神或者灵魂直接联通了神明？还是一位邪神？喂喂喂，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你见到了谁？”爱德华怀着极度的忐忑询问道。
“兄弟，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女人轻轻一笑，倾国倾城，让人忍不住想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你是被慈父所选中之人，慈父欢迎所有敢于打破枷锁的人投入他的座下。哪怕最深重的绝望将你包围，慈父依然愿意为你敞开大门。眼下，这只是一场试炼。”
“如果你不愿意成为命运的奴隶，那么就成为命运寻找的战士吧，慈父期待你的表现，兄弟。”
“……”爱德华死死盯着她，想要试着从她的眼中寻找出撒谎的痕迹。哈，他爱德华何德何能？说得好听，他不一直都在你们的掌心之中任你们随意玩弄吗？
倘若织命者的权能真的是改写命运，提起笔来就能改写一切，哪怕是恶魔都会瞬间改换信仰抛弃一切匍匐在他的脚下。那他要让自己顺从他的话，需要这么麻烦吗？
“现在，她是你的了。”这是女人说得最后一句话，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无边的星河充斥了爱德华的每一分视野。成千上万种语言的齐声颂唱萦绕耳边，整个宇宙的智慧宛如大潮一样讲他淹没，但是哪怕身负赐福，盲目愚痴的人依然无法理解其中的冰山一角。
大脑完全超出负荷大剧痛在瞬间让爱德华清醒，如果不是这样，这样的痛苦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就把他的脑子彻底烧掉。爱德华捂着脑袋从他的桌案上爬起，梦中那个女人的低语还在他的耳边徘徊。
“反抗命运？织命者要我反抗命运？哈？你见过债主主动要求你赖账……的……？”
爱德华心中的嘲讽只用了一秒就飞到了李斯特兰，如果刚刚的只是一个不知所谓的梦，那么他眼前的是什么东西？！
“兄弟，现在，奉慈父之命，我将侍奉于你。”比梦里所见只更妖娆不见打折的女人跪倒在地，她双手捧起爱德华的脚，将其放在自己的头顶，那是奴隶向着主人效忠的方式。
就跟克莉欧佩特拉从梦里拿给他的，那本还被他锁在佩斯兰堡的箱子里的禁忌秘法书一样，梦里的东西又一次出现在了现实。
爱德华慌忙收回脚，把这个女人扶起仔细观察，手上的触感无比真实，甚至还想让人摸了又摸……咳咳，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爱德华的手触电一样又松开了。
爱德华可没忘记自己那一次是怎么栽在伊莉莎手中的，这些漂亮的女人的肉体就是最好的利刃，现在他身体里的那个恶魔已经沉睡，已经不会有死而复生的奇异力量来拯救他了。
但是该问的还是要问，否则，这个家伙还是不能轻易放在身边。不安全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身体里沉睡着一个恶魔还不够，身边再来一个？
“以谋杀之主和织命者的名义起誓，你效忠与谁？”爱德华一字一句问道。
“我效忠于慈父，但是在那之前，我效忠于您。”女人回答道。
“……”爱德华不说话，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归感到恐惧。更不要说，这个女人来的还是如此来路不明。长期的经历让爱德华习惯了怀疑，他怎么可能就因为一场梦境里的奇遇就相信这个女人？
“割断你的脖子。”爱德华忽然命令道。
“是。”女人淡然应诺，仿佛这个命令简单到只是要让她拿起一件东西一样。她抬起手，毫不犹豫用自己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喉咙，没有半点拖泥带水，鲜血刹那间喷了爱德华一头一身，如此真实。
“治好你自己，作为一个恶魔，这点伤势不成问题吧。”爱德华脸色不变，继续命令道。
“是。”一模一样的语气，女人的脖子瞬间愈合。要不是两个人都满身是血，谁都会怀疑刚刚那一幕绝对是做梦。
可是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就不是做梦了吗？爱德华看着这个女人陷入了沉思，MD，是觉得他的身边没有人盯着了是吗？好不容易熬走了一个，现在又来一个。这个女人，也是个有毒的苹果。
“哦，有办法了。”爱德华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虽然这不是个好办法，但是挺有意思。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修女了。修女服和十字架我回头发给你，老老实实干好你的祈祷与忏悔工作吧。”爱德华转过身，拿起一本圣言录塞到了女人手中。
“是，为您的意志而活。”名为伊瑞尔的恶魔毕恭毕敬接过圣言录，哦，现在该管她叫“名为伊瑞尔的恶魔修女”了。
让一个恶魔去当专职修女，emmmm……这个主意不能说有多好，但是起码在恶趣味这方面绝对是拉满了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个恶魔真的听话的话，那她真的会去当一个称职的修女。
哦，万颂谋杀之主。如果这位神明知道，自己手下的恶魔不仅被织命者夺走，还阴差阳错去当了一个人类皇帝的信徒，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至于织命者呢？他又会作何感想？赐予凡人的恶魔，被凡人命令去当一位虔诚的修女……算了，如果他真的是命运的编写者，这想必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也说不定呢？
织命者，命运的编写者？如果神明都有点小心思的话，那么你，一定是个比伊蒂可还要恶劣的混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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