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回到军营的时候，正看到洛迦和索克斯米立安正站在门口说些什么。哪怕夜色深沉，哪怕火光模糊，邪神赐福的眼睛让他依然能看到两个人脸上浓浓的担忧。
马车的接近惊动了二女，她们回过头来，向着正下车的爱德华行礼。
“腥风血雨啊，两位。”爱德华用了一个意有所指的指代做了开场白，这么大的动静，这两位肯定也都对情况有所了解了。
“陛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索克斯米立安立刻说道，她说的很对，但是从没有指出是谁所做这一点来看，她现在也有些摸不清状况。
“塔萨法隆戈女伯爵有嫌疑，可是我不明白她把自己的领地搅的一团乱有什么好处。施耐德兰人有放火的证据，这场大搜捕他们也有帮忙，但我也确信他们不可能使唤的动伊莉莎。”爱德华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根据排除法，反正爱德华自己可以先排除掉，施耐德兰和巴拉德人都有嫌疑，但是动机又都不足。
“陛下……”有些怯生生的声音，爱德华奇怪地转过头，看着弱弱说话的洛迦。
“陛下，信仰会使人盲目至此吗？”
“……”爱德华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这场已经根本演变成了暴力与混乱的所谓“宗教审判”，严重打击到了这位虔诚的修女。不过想来也是，洛迦跟着爱德华虽然很久了，上过战场杀过欧克，但是这种事情她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到。
“恐惧屈于信仰，这没错，但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度。同样一堆火，你往里面添柴，火会烧的更旺，能取暖，做饭。但是如果你抱起一桶油倒下去，只会把你自己烧成灰烬。”
爱德华顺手拿起了一旁的火把，递给了洛迦。小修女也愣了一下，从爱德华手中接过了火把。是的，很温暖，不管是爱德华的手，还是火把上的火焰。
“世人对虔诚与否的定义有千万种，也许有人指责我不够虔诚，指责我每一周去教廷祈祷的次数都很少。可是我在切切实实治理弗雷德里希皇帝留下的土地。在我眼里，这比在教堂中三心二意的祈祷更虔诚。”
“眼下的审判也是如此，他们认为自己是虔诚的，是在扫除污秽。可是这种滥杀无辜，把一切搅得一团乱，却还打着虔诚的幌子，这和亵渎没有什么两样。洛迦，你看得到吧，还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人混在其中，盲目，别有有心，歪曲了宗教审判本来的好意。”
“嗯？洛迦，你在听吗？”
“啊！陛下，我在听。”爱德华的问话让洛迦“啊”了一声，她是走神了？还是在思考些什么？
“你倒是给自己不愿去祈祷找了个好理由。”心底的恶魔则是吐槽了一句。
“陛下不愧是陛下，有些开导的话由您说出来，就是比我说出来有用的多。”索克斯米立安苦笑了一声，看样子，刚刚她就已经在开导洛迦了，但是作用吗，微乎其微。
“这算什么开导，我们三个人年纪加起来还没一个施耐德兰枢机大呢，各自有各自的理解罢了。算了算了，不谈这个了。”爱德华摆了摆手，随即正色道。
“索克斯米立安，你和辛迪娅一定要注意不要让骚乱蔓延到军队里去，更不允许他们加入这场骚乱。我现在就怕有些人看到抢劫什么的就忍不住加入进去，那整个黑山堡非得更乱不可。”
“明白，陛下。”知道爱德华不是在开玩笑，索克斯米立安立刻正色道。
“现在谁都被裹挟了进来了，我们也不例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喽。”爱德华感慨了一声，抬头望望天，半边夜空依然被远处的山火照得一片通红，仿佛呼吸之间都能感觉到那来自远方的灼热。
爱德华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火灾，风借火势，整个山脉都在燃烧，浓烟弥漫在一片通红的天际，灼热的热量把未燃尽的碎叶叶片之类的东西扬上高空，随风能飞出很远很远。
这种情况下别说扑救了，哪怕是靠近都是极其艰难的事情，燃烧整座山的热量让你只是靠近片刻就会被烤干，最可怕的酷暑都无法与之比拟。
爱德华看过有关特兰大草原的书，草原上若是起了火，哪怕是跑死头名的骏马也跑不过火。这里恐怕也是一个道理，得亏风向并不是朝着黑山堡而来，若是真的如此，整个黑山堡估计都要被变成一个大号的烤箱。
所以，整座山都着火了，海因茨和埃里希那两个死丫头跑去干吗啊！要是出了事情我怎么跟霍诺莉雅交代啊！想到这里，爱德华又头疼了。
现在的巴拉德也好，之前的埃莱领也好，再往前的埃莱联盟也好，为什么这里的事情总是这么糟糕……
在这场风暴之中，爱德华始终保持着沉默。不管黑山堡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爱德华都没有再站出来表态。
不管是阿方索牧首去和伊莉莎就放火一事对簿公堂也好，火刑柱上烧死了再多的人也好，爱德华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这反而是个好机会，爱德华指着外面的混乱语重心长告诫所有人：信仰让人盲目便会如此。
反正还是要称赞一下施耐德兰人的当机立断，他们壮士断腕，立刻宣布被抓住的人是叛徒，并予以处决。同时他们大力帮助黑山堡方面搜捕异教徒，竭尽全力表明自己的立场。
大火还没灭，但是这帮人已经快速找到了各自的定位。
施耐德兰人赢麻了，他们为自己赢得了铁面无私的形象，“净化”了信仰伪神的异端，还得到了黑山堡方面的感谢。
伊莉莎和她背后的塔萨法隆戈女伯爵也赢麻了，她们借此机会清理掉了数不清的反对派，剩下的也胆战心惊的拜倒在伊莉莎面前，或者痛哭流涕着改信。
爱德华也算是赢了吧，他没有介入这场混乱，屎盆子再怎么样也扣不到他的头上。
三方都赢了，那谁输了？
爱德华仰天轻叹，还没有熄灭的山火虽然正在逐渐远去，但还是让黑山堡的空气一样灼热而又干燥。更有甚者，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让人反胃的味道。
那是人被烧焦的味道，广场上的火刑柱还在日夜不停的工作，升腾的烟雾仿佛不散的冤魂一样滚动在城市上空。
被烧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甚至火刑柱都已经换了一茬，用于捆住死刑犯的铁链都因为日夜不停的焚烧而熔化。
从白天到黑夜，被烧死的人的哀嚎从不停歇，上到老人，甚至还下到只有十几岁乃至几岁的孩子。为了图方便提高效率，行刑者们粗暴的把好几个人捆在一起送上柴堆，一家人在同一团烈焰中凄厉无助地惨叫。
这还只是黑山堡城市内，听说在乡下，有的小主教企图纠结信徒对抗，结果整个村子都被烧成了废墟，所有的人被反锁在教堂里被活活烧死呛死，堆积成山的尸体用大车装了一天都没有运完。
哪怕是在死亡关头都不曾动摇的爱德华，在这个时候也开始感到了恐惧。这哪里是什么宗教审判，这简直是有计划的屠杀，这是要把整个黑山堡境内的人都杀完的节奏吗？
洛迦是第一个坐不住的，倒不如说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可能对这样的暴行坐视不理。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这一切。很显然，哪怕是爱德华都管不住这些已经疯了的宗教疯子。
“唉……”爱德华抬头看去，军营外新扎起了一片帐篷，一些洛迦手下的修女和索克斯米立安手下的士兵正穿梭期间。已经是早晨时分了，淡淡的稀粥的味道冲淡了一些空气里烧人的那让人作呕的味道。
难民营，洛迦与索克斯米立安建立的。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大肆迫害，自然会造就无数的难民，洛迦几乎是央求着爱德华收容他们，起码这样能保住他们一条命。让他们进城去，那是在看着他们去死。
爱德华本来不打算同意的，原因很简单，那是巴拉德联盟那边的人，自己虽然是巴拉德联盟名义上的“宗主”，但是他也无权干涉他们自己的事，坐视不管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到了最后恻隐之心还是战胜了理智，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还要继续吗？爱德华到底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身为弗雷德里希皇帝的圣徒，接济贫民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吗？别说这里不是我的王国，你敢说帝国何处不是皇帝的领土？
对此，心底里的恶魔做了三个字的评论：“哈！愚蠢。”
“陛下。”索克斯米立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边，面带忧色。
“施耐德兰人又来找麻烦了？”爱德华随口问道。
“没有，在被洛迦打发回去几次之后，他们就没来过了。”索克斯米立安摇了摇头。
她说的就是那些施耐德兰女巫猎人和巴拉德城市卫队的人，这帮挨家挨户搜捕“异端”的人自然不可能放弃难民营，前几天已经来找了几次麻烦了。但是洛迦用行动和话语作为武器，狠狠把这群杀红了眼的豺狼扇了回去。
“那怎么了？”
“陛下，是粮食问题，难民太多，分走了我们很多粮食。他们的人数已经跟我们的军队人数相当了，哪怕只是喝粥，他们都能分走一大批粮食。”索克斯米立安面露忧色。
“相当好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啊。”爱德华苦笑了一下。洛迦央求爱德华收留难民是好心，爱德华同意也是好心，可是好心没好报，这个世界上就属好人死的最早。
爱德华提议过让黑山堡来分担一些粮食负担，然后伴随着伊莉莎一句犹豫的“我要请示女伯爵”没了下文，踢皮球吗，爱德华见多了这种让你无可奈何的搪塞，他们显然懒得管这烫手山芋。
施耐德兰人倒是对爱德华的善行大加褒奖，还送来了几麻袋面包以示态度。是，你当这是圣言录里的故事呢？弗雷德里希皇帝用五张饼两条鱼喂饱五千个士兵走出险地的故事倒是脍炙人口，但谁见过？你这几袋面包就能喂饱这几千难民吗？不过也是装装样子罢了。
“这也不是个办法啊……我们总不能一直养着这些人，而且我也听说了，这稀粥已经快要稀到连隔层布都能喝进去了。”摇了摇头，爱德华继续苦笑道，四目相对时，索克斯米立安带着一模一样的苦笑。
爱德华的粮食总归有限，爱德华再怎么是个好人，也要先保证好自己的军队吃饱。可是你再天天给难民喝跟水差不多的稀粥，这帮人也非得翻了天，到时候他们会用什么来回报你？收留的感激？还是饥饿的疯狂？
“告诉那些难民，粮食紧张，不劳动者不得食。想吃饱，先帮忙。能帮我们运送辎重粮食的，可以发给额外的粮食。”
摆了摆手，爱德华如是说道。洛迦下不去这个狠心，没关系，他来当这个坏人，道德底线还是灵活一些的好，毕竟这玩意可不能当饭吃。
“是，陛下。”索克斯米立安立马答道。
“第二，如果你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那可以得到双份粮食。”爱德华接着又说道。
“陛下，您这是打算鼓励他们随辎重队迁往我国？”索克斯米立安是谁？霍诺莉雅的徒弟！爱德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荒谬，那是挖盟友的墙角！他们只是我临时雇佣的人，但是因为人数太多，运送车辆不足，所以在我国境内等待任务时间长了很多而已。”爱德华瞪了索克斯米立安一眼，这位海姆兰女伯爵立马心领神会。
继承人战争期间，整个海姆兰南方因为和埃莱联盟的战事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正缺人来填补这片空白呢。海姆兰南方就是和巴拉德联盟的交界处，我把人安置在这里等待任务，等待任务期间我让他们再帮忙做点重建工作，这很合理不是吗？我又不是不付工钱！
“另外，索克斯米立安，这群难民手无寸铁，一路上，一定要多派兵严加保护，明白吗？”爱德华继续吩咐道，这一次，他在“多”和“严”上着装加强了语气。
“明白。”索克斯米立安又是一凛，爱德华依然话里有话，看似掩护难民组成的辎重队，但是爱德华却是要暗中撤走部分军队。
爱德华眼神凌厉，他不是在开玩笑。原本他以为自己是棋手，这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可是从那一场火灾之后，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
烧人的味道越来越浓，可是哪怕如此，也掩盖不住阴谋的味道越来越重。爱德华一时之间分析不出暗箭来自何方，只能早作准备。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爱德华扪心自问，如果这是一场阴谋，那么这场阴谋从何时开始的？从他来到巴拉德联盟开始？怎会如此之快？甚至直到现在，爱德华都不知道密谋来自何人。
从既得利益者角度出发分析，搞乱黑山堡，火烧群山，到底谁才是最大的获利者？
没有头绪，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命运则告诉爱德华，他没有再仔细思考的时间了。远处，信使正骑着战马飞驰而来。那一把火点燃的东西，终于要来了。
（最后一篇存稿了，看不到尽头的工作，之前的存稿想着迟一点发，总能补上，却没想到之后再也没空写半个字。好累，有空的话尽量写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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