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何云霓的眼中。
何云霓的眼中，存在光。
因为光，我们看见这个世界，有了色彩，有了形状。但是现在，何云霓的眼中唯有黑白，唯有横竖。也不需要别的了。
何云霓的第三场比赛就在周六，正是现在。
溺水的人，是怎样的感受，何云霓已经很清楚地体会到了。现在的自己就是困兽犹斗，无所谓的挣扎，不过是给自己的安慰。
看起来是要到头了，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了。
何云霓想笑，但是克制住了。
来自对面的压迫力太强，无论自己怎么做，感觉都只会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滑稽。何云霓不想要变成负责搞笑的那一个角色，绝对不要。但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自己大概并不是主角。
头顶上天花板的灯泡太亮了，只要稍微抬起头一些，眼睛就要睁不开了。刺眼的光，和今天的太阳一样。今天就又是个大晴天了，所以午后还挺暖和的。但是何云霓的全身都在抖。
是下雪了吗？
南方人一但感觉到冷，就会如此期望。
没有下雪哦。
但是为什么周遭都是一片雪白了。
雪是白的，沐浴在阳光下，就会闪闪发光。
光太强了，原本世界的颜色就消失了，形状也无了。一切都是个圆，无边无际。
何云霓举起了手，申请洗手间间歇。一个人一场比赛只有一次机会。这更像是穷途末路时刻的拖延战术，不管有用没用。何云霓现在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
对面坐着的人也长出了一口气，抿着嘴笑，似乎不在乎何云霓使出怎样的招数。这就是强者的从容吧。
何云霓也不在乎对手如何去想，只需要专注于自己。不能急躁，这种时候急躁，就是彻底地输了。何云霓还不愿意认输。
用冷水洗脸，似乎有一些效果，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了。再次坐回到棋盘前，开始能够以平常心去落子了。只要每一步都用自己能够想到的最优解，一定就还有机会。
头脑需要高速运转，感觉此刻大脑内的回路就像是计算机芯片里的电路，不断计算着各种可能性。高考考数学时候的状态，大概都没有现在的好。
鬣狗是不是就是这样捕食的呢？不是依靠绝对的力量，而是依靠技巧和耐性，磨到猎物丧失战力。何云霓现在就是靠磨。她是场上防守的一方，现在只能忍受来自对面的汹涌进攻。
光从何云霓的眼中消失了。然后，她看见了，棋盘原来是褐色的，棋子原来是圆的。
人在快乐的时候，一个小时可以感觉像是十分钟，但是现在的何云霓，是十分钟变成了一个小时。一瞬间，可以想到很多。其中，竟然也不再只是棋子和棋盘，有了些五光十色的东西。比如说，穿着小学校服的自己，残破的小学教学楼。然后是初中，学校变大了，自己的头发也变长了。高中就更大了，但是自己脸上的表情却不同了。
追忆似水年华，后面还有很多的时间，到四五十岁也不晚，为什么偏偏现在想起来了？这是走马灯吗？宣告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会这样想，自己的脑袋大概是真的有些不正常了。
围棋比赛太安静了，没有人说话，耳朵却嗡嗡的，好像有风。都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自己是风雪中的独行人，最多也只能有一根木棍，就连火柴都没有。自己要依靠着一根木棍，不断往前。但是随时都可能会倒下，风雪越来越大了。
没有人会在寒冷中不渴望温暖，但是就连星星之火都见不到。停下来吧，然后阳光就会重回大地，然后风雪就会不见踪影。但是那时候，自己到底是站着的呢，还是已经躺在了地上？
这也是比赛的一部分，孤独，绝望。就是要在这样的状态下，才能感觉到肾上腺素的激增。
何云霓将比赛拖入了僵局。看起来无论如何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结束。
最后变成了何云霓自己与自己的角力。
其他桌子上的人都渐渐走了，太阳也落下了，就连记录比赛的人都觉得疲倦了。
何云霓的世界也有了变化，一切都崩塌了，仿佛只是梦了一场。身体静下来了。
何云霓在最后还是认输了，因为再下下去，也只会是无意义地浪费时间。最基本的风度还是要保留的。
比赛就是比赛，当你碰上了比你更强的对手，那就只能接受落败的结果。
脑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何云霓又想笑，但还是没有。因为感觉会有点疯癫，让别人看到了，会觉得可怜吧？
何云霓一周内第三次走出棋牌室。来的时候还是明媚如春，走出来就已经是凛冽冬夜。无云的夜空，可以看见几颗星星，但是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造的什么卫星。
不知道园艺部的人有没有看比赛，看了的话，这个时候该是来说些烦人的话了吧。所以何云霓没有看手机。现在不想要说话，即使只是打字也是。
因为是周末，所以这次走着回去的路上没有什么人，正合何云霓的意。没想到输了比赛之后竟然会是这样的感受，明明自己又不是职业选手，也不用靠这个生活，也没有什么关于围棋的野心。
其实也是正常，比赛开始之前就知道自己大概是要止步了，本来也就是想着差不多已经可以了。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而是对手在更上的一个层次。所以自己即使用尽了全力，却依然无法让“世界线”产生丝毫的变动。
但是输了就是输了，代表着一个阶段的结束。最开始还只是想要随便玩玩。
空虚，现在的内心之中只剩空虚，也就是什么都不剩了。
回去吧，今天也想要任性一次，但是不是放任自己去做什么，而是放任自己什么都不做。
另外一边的蓝海，从早上开始，就像是失了魂，无心做事。大的小的，急的不急的，复杂的简单的，任何事情，都不想做。对她而言，这就只是个普通的周六而已，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被接受的吧？
今天是个好天气，所以把自己的小雏菊拿到了阳台。感觉好像长高了一些，但是好像又没有。
心情好像不是太平静，打开电脑，东看看，西瞧瞧。一个上午过去了，有什么东西留在了脑子里吗？好像没有。
按照道理，园艺部的人应该可以一起看何云霓的比赛了，但是胡言说了不。原因嘛，只是说太冷了，不愿意出门。
学校里面要是有电影院一样的地方就好了。
其实也有，讲会厅不是就差不多吗？但是不可能给你为了个人目的使用。
那就还是待在宿舍吧，也挺好的，可以用电脑看了。电脑屏幕怎么说也肯定比手机大得多，看着不用那么费劲。
比赛在悄无声息中开始，不仅是比赛现场没声音，宿舍里也没有。舍友们要么出门，要么待在床上，只有蓝海是坐在了桌子前。
上次的比赛之后，蓝海再次把围棋的规则看了一遍，为了能够在比赛的时候看得更明白一些，不想要比赛在自己不明不白中就结束。但是，但是，如果看一下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下在这里，不下在那里，那就不是围棋了。还有所谓的计算，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算得出高数课本上的题目，但是算不出棋盘上的。
这是蓝海最认真看的一场比赛，之前的两场，一边看，一边想的都是自己的事情，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她看到了何云霓的意志，尽管何云霓从未说过，总是云淡风轻。但是蓝海知道，她想要赢。
这场比赛如果说是焦灼，不太准确，说是丑陋，也不对。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就连蓝海都看出来了。这并不是一场多么精彩的比赛，你可以想象到。
应该说，这是一场惨烈的比赛。用一些比较容易理解的去形容，就是拳击比赛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一方，却还要咬紧牙关，朝着空气挥出自己拳头。就连观众，都要不忍心去看。没有人知道站在台上的人为什么还不倒下，没有人知道站在台上的人为了什么挥拳。
蓝海可以理解，因为没有退路，倒下，停下挥拳，意味着结束。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谁又会愿意就这样结束呢？
与人竞争，总是会有些残酷的意味，有人赢，就会有人输。作为观众，可以很豁达地接受这样的道理，即使是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只要下一次继续努力就好了。但是对于选手来说，不是这样。
职业的更是如此。你能看到很多的选手，但是更多的，根本就没有机会让你看见。即使是你以为水平很差的，也已经要比绝大部分的人强了，至少能够站在被人看见的地方。
比赛结束了。
蓝海完整地看完了，觉得很难过。她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不喜欢这样，但是克制不住。她的心，现在特别软，见不得这样的事情。
难过也分很多种，为自己的，为别人的，隐于内的，显于外的，纠缠绞心的，直来直去的。蓝海现在的，是复杂的一种，无法去形容。
蓝海现在，也无法说话，感觉自己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做什么。现在需要一些时间，现在，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胡言也是一下午都待在宿舍里，哪里也没有去。何云霓的比赛，看是看了，但是并没有那么专心致志。电脑开着，只是偶尔看一眼，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手机上。到了后面感觉太累了，干脆把电脑搬到了床上，躺着看。
自己是一个性格古怪的人，胡言是这样认为的。只是一直以来，努力表现出来正常的一面。但是心里偶尔会想不一样的事情，和逆反心理倒是有相似之处，总之就是让自己的价值观和大众偏离。世人皆赞颂的美德，并不想要去拥有，众人皆高呼的精神，并不想要去践行。
最终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看到了何云霓输了的结果。胡言也稍微提前了解了一下，所以提前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但也还是看到了很多没想到的东西。
胡言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被子已经睡得很暖和了，不想离开。看完比赛，困意又完全上头，干脆先睡一觉好了。但是一闭上眼睛，思绪就乱了，乱七八糟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啊啊啊，为什么睡不着啊？
太累了，但还是起床吧。再待在床上，只会更累。但是好冷啊，宿舍里。南方人的冬天，想要取暖，还是得靠出门，但是现在天都黑了，出门也晒不到太阳。
胡言需要太阳。此刻竟会对阳光如此怀恋。明天要还是晴天，就一定要在正午出去，把身子都晒得暖暖的。还好明天，也还是周末。
并没有像何云霓想的那样，胡言并没有给她发任何的消息。要说为什么，就只是因为胡言没有这样的“欲望”。何云霓赢了也好，输了也罢，本质上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自己也是该干嘛还是干嘛。
看起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人。胡言其实也并不想要去成为那样的人。就是这样，果然很古怪，竟然会有人并不想要去成为一个被别人喜欢的人。
已经是该吃晚饭的时间了，肚子都已经在抗议了。舍友竟然都已经走了，大概是在自己躺在床上不愿意下来的时候。胡言也不再想些有的没的，打开宿舍门走出去。
仰望星空是胡言喜欢做的事情，尽管天上也不一定总是有星星。冬天的夜空，感觉更清澈一点，这是不是由于温度变化带来的主观感受误差？
天空是一成不变的吗？
月亮呢，月亮在哪里？在远端，小小的一个，还没有升高，光芒也似乎有点微蓝。看到月光，却也只能感觉到清冷。不过也有好处，就是现在，胡言的胃口很好。
是的，胡言现在感觉很有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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