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尔被折磨的已经疲惫不堪,但还是在接下来的仪式中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一板一眼的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所有仪式都是老一套,进行的无比机械,因为礼节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祝福结束后,她又跪在了灵柩旁,双手紧紧捂住了脸,长老们在高声宣读巴伊西院长的事迹,对他给予很大的赞美,他们的声音忽高忽低、沙哑沉闷,仿佛来自不属于她的世界。
赞美词一结束,她就站了起来,伸出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已经往门口走的人赶忙往回转,人群中响起一片杂乱的悄声议论。
教堂中低声回荡着一句话:“圣女大人要讲话了。”
教士们诧异的向她靠近,拉基京长老急忙凑到了她身旁,在她耳边小声的说:“孩子,你是要对大家说些什么吗?”
嘉尔默不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巴伊西长老困惑而悲伤的望向了她,他感觉她会在此时大放厥词,他本应阻止,但却无力组织。
教士们看她点头连连后退,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这样做位面不符合惯例,可是圣女有权利选择怎么做,她一定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对大家宣布,也许她刚刚接收到了神的指示需要传递什么特别旨谕。至少,在此刻,这是大家希望看到的。
圣女站在高高的祭坛上俯视众人,下面人山人海,一个个都仰起了头,满怀期盼热切的看着她。
她高高地站在众人之上,面色惨白,像一个游荡的亡灵。
她听着人群的鼎沸声音,脸色浮现出一丝悲哀的微笑,与此同时,她将修女帽摘下,放在了灵柩上,然后向后一步,默默地抚摸着院长的棺材,过了几分钟后,她转过身,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嘘——嘘!安静!”圣道院的修士们轻声招呼大家,众人不在交头接耳,顿时安静了下来,好像溺水的小刀因绝望而放弃了挣扎。大家屏息凝神,默默地看着祭坛上的圣女。
巴伊西长老带着一种惊恐和害怕的目光望着她的朋友,他之前的那种近乎预言的征兆越来越强烈了。当他看到她那痛苦的、苍白的脸庞,像患热病似的干裂的嘴唇,两眼在长而密的睫毛下闪烁着火热的光芒和将一切都不顾的决心时,他感到近乎陌生。
但是上帝!他相信,无论是过去还是以后,他都坚信他不会背叛信仰。
“孩子,你会走出这阴霾的。”巴伊西长老自言自语道,然而担忧和惊恐的眼眸却时刻不停的望着她。
巴伊西神甫认为“他可爱的孩子”不会背叛信仰,他的判断当然没有错,甚至把握住了她内心的真实动向——虽然并不透彻,但毕竟十分敏锐。
不过应当坦率的承认:他所谓的走出阴霾,只是暂时的,至少他还存活一天,她就不会堕落。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这是下午六点的钟声,宣告大家去做晚祷。她打了个寒噤,在这愣神的时间,她发现巴伊西神甫生在古怪地、非常悲伤的看着自己。
她原来的朋友,她另一个师父,她的导师,她衷心爱戴的父亲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他的那个人,发现她正看向自己,于是乎及其勉强的笑了笑,可是这笑容却似乎是对另一个人的愧疚。
“孩子,时间不早了,听,钟声已经敲响了。”拉基京说:“快讲吧,我们会仔细聆听的,你老发呆干嘛?瞧,孩子,你的脸色多么苍白,有什么痛苦我们会陪你一起度过。”
“我……长老……”圣女几乎像耳语似的慢腾腾的低声说道:“我…长老…等我先祈祷一番,我有点不舒服。”
她又加了一句,脸色依旧苍白的像寒冻里的白雪。
“嗯。”拉基京长老劝诫道:“祈祷上帝保佑你的健康。”
“是啊,是啊。”教士们附和道,同时有点不安的注视着圣女,补充道:“长老大人说得对。”
圣女的面庞不自觉的痉挛,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她转过了身拿起了修女帽,戴在了头上,她的两手在发抖。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是无意识的,好像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要讲什么,刚刚叫住众人的举到似乎只是一种莫名的冲动。
“《东欧记》写道:上帝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她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她终于用勉强听得出来的声音说,然后抬起头,走下了台阶。
“耶稣为拯救你们而惨遭杀戮,今天是我父亲的葬礼,也应当是纪念受难者的圣体和鲜血的日子。纪念上帝的羔羊,因它清楚了世间的罪恶;纪念上帝的爱子,因他为你们的罪孽而亡,纪念我们亲爱的院长,因他为警示世人而选择让遗体提前腐烂。你们排着庄严是队伍,要吃为你们牺牲受难的圣体,在此,我恳请大家向他的大恩大惠表示感谢。我知道,你们今天早晨来参加这次盛宴、分享圣体时,心中充满了欢乐,因为你们还记得这种伟大的神迹,正是由于他牺牲了,你们才可以得救。”
“但是,告诉我!你们当中谁想到了另一种苦难?——羔羊的苦难?羔羊们背负世人的罪孽,在痛苦中还要保持微笑与神圣。它们替罪时,白色灵魂逐渐染黑的痛楚,你们谁曾想到?”
“今天,在我的同胞们排着庄严队列游行时,我注意到你们内心充满了喜悦,因为你们已经赎罪得救了。但是,我祈求你们思考一下,你们得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这个代价比深渊还要凝重,那是血与泪,甚至是堕落的代价!”
众人都听得不寒而栗,哆嗦不止。内殿们的修士低着头,相互窃窃私语。巴伊西长老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但他越是觉得她的话语匪夷所思,他就越是意识到他的话语是徒劳的,而且当前这时候也是十分荒唐的。
她冷笑了一声,低下头看了众人一眼,意含讥讽,然而在这一撇中却含有多少令人心碎的悲伤,又有多少痛苦啊?于是乎,他明白了,即使他不说什么,他那伤痕累累的心里现在也满是污血。圣女接着往下说,众人这才又安静了下来。
“因此,我今天要向你们明明白白的相告:正是我蒙受羔羊的那种苦难,因为我看到你们的丑陋与罪孽!看到你们无所不用其极谋财,害命!看到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看到你们穿着正人君子的皮囊祈求者伤天害理的愿望,可怕的是你们甚至认为这种愿望稀松平常,相当合理!”
“这就是羔羊!它为你们而亡,自己却被黑暗吞没,她们死了,可是不能复活;她们死了,绝望而死!羔羊,可怜的羔羊!”
圣女的声音越拉越长,像是漫长的哭泣。听众大惊失色,啧啧惊叹,倒与她的哭泣声相互呼应。教士们全部站起身来,拉基京长老上前拉着她的胳膊。可是,她把他们一一挡开,对她们怒目而视,眼神像冰冷的恶魔一样恶毒。
“干什么?杀了那么多我还不够?你们这群不知餍足的豺狼,等着吧!到那时一定把你们喂饱!”
他们吓得瑟瑟发抖,颤巍巍的身子蜷缩成了一,面色像粉笔一样煞白。
圣女来到了巴伊西长老身前,被汗水濡湿的脑袋骄傲的耸立着:“你不是死了吗?十几年前杀了我之后,选择自我埋葬了吗?怎么,怎么现在还站在这儿?”
巴伊西长老只是凄苦的微微一笑算作回答。他认出来了——她。
“死亡!死亡!是你们杀了我们,是你们杀了我们,因为我不忍心你们饱受折磨,所以我们受苦受难!现在我醒悟了!你们说的话语——言不由衷,你们的祈祷——虚伪可笑!我已经后悔了,悔不该怎么做!你们全都应该在你们的罪孽中腐烂,陷入无底的污秽的地狱,而我们…我们应该活下来,这岂不是很好吗?你们这些灵魂染上瘟疫的人,有什么价值?!要为你们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怎么值得吗?值得吗?可是我们现在后悔已晚,太晚了!我们在炙热的九幽烈焰、冰冷的三生河水呼喊,大声呼喊。没人回应,没人回应;我们叩响各自的墓门,已再无曾经的美好;我们站在荒凉的旷野,发现这个世界已空无一物,痛苦埋葬了我们的躯体,天空是一片可怕的虚无,我们已经回不去,回不去了!啊,你们这些毒蛇的子孙!”
“哈—哈……哈”她突然癫狂似的笑了出来,诅咒似的厉声叫道:“再抬头看看我们的神明!她在哪儿?在我们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哪儿?”
她将胸前的十字架高举过头,奋力向地面砸去,修士们听到金属撞击石头的清脆声,一起拥上前,二十多双手把那个疯子紧紧逮住。
“别碰我!别碰我!”她扭动着身子,痛苦的呼唤道:“你们这群豺狼、吸血鬼、靡菲斯特、以腐肉为食的野兽。你们看,祭坛上的鲜血正在往下流,泛着泡沫,热气腾腾,这是我们的鲜血,为你们而流的血!快喝、快舔,让鲜血染红你们,以便它记住你们,好让我替你们赎罪!别在碰我,别再打扰我了!这是替罪的躯体,瞧,我的灵魂已经七零八落,鲜血还在流淌,还带着煎熬的生命在颤抖,还在这弥留之际的剧痛在哆嗦。”
她挣脱了他们,嘲弄似的恶狠狠冷笑一番。
“你们都下地狱,都给我下地狱!”
就在此时,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呼尖叫,他们打翻了椅子,提到了凳子,在一片混乱中扯着门帘和花环,互相践踏着往大门口拥去,汹涌澎湃、呼天抢地行人群像潮水一般涌向了炼狱。
嘉尔乜着眼,高高在上,她面色绯红,嘴唇干裂,像个疯子似的冷冷注视这一切。她好几次抬手捂住嘴,忽然她瞅见了一缕反光。她敛起眼,朝镜子走去,一看见自己的影像,便停住下了脚步,她嘟囔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后,在一片混乱中,抬手将镜子打碎,拿起一块镜片,自言自语道:“你在哪儿呢?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与此同时,手持十字架的修士们从四面八方走上前,嘉尔对着她们一阵狂笑,拉基京长老的戒尺击中了她的后背,主侍手中的香炉击中了她的脑勺,嘉尔的笑声转为抽噎,众人见状一同扑了上去,嘉尔还在笑,倒着气儿,在昏迷时她狂呼一声:
复活——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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