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扬州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雨水渐渐汇在一起，成了这宽敞道路上的一个个小水洼，路上的行人举着伞，但并没有急着躲雨，或许这雨水淋在身上并不难受吧。
几个骑士领着一辆马车，慢慢悠悠的驶过这条路，沉重的车轮碾过水洼溅起水花，水花飞溅到路边的某个行人身上，那行人愣了一下，然后指着远去的马车破口大骂，不过见这马车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骂人的行人便悻悻的离开了。
李楠此刻就在这马车里，表情木然，刚刚听到有人在骂她也没什么反应，她怔怔的看着车窗外萧索的街道，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只觉得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
而为李楠赶马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张叔，也就是张管事张吉，他一听说李楠要出门便非要亲自跟着，而马车前边有五骑，看装束应该是护卫，张吉最近很是难过，以前活泼可爱的女孩如今跟个木头似的，想到这儿张吉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到叹气的李楠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张叔，你杀过人吗？”
张吉听后一愣，犹犹豫豫的对身后的李楠回答：“大小姐，我…我杀过，而且不少。”
李楠没什么反应接着问：“张叔杀人的时候会后悔吗？”
张吉略微思考了一会说：“没时间后悔，因为我若是不杀人，便会被杀。”
李楠听后平淡的问：“那张叔什么时候习惯的？”
张吉神色暗淡的说：“不知道，或许第二次，或许第三次吧，但是到了后来便记不清了。”
“哦。。。”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张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他的立场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对李楠的情感很复杂，像是妹妹，又像是女儿，也像是朋友，但二者的身份带来的距离感始终让张吉觉得难过。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今天，是李楠第一次正式作为弟子，到史可法这学习，史可法住的宅子很小，就是个两进的院子，正好给史可法和家中老仆住。下了马车的李楠没有打伞，就这么淋雨走进了院子，张吉急忙撑伞跟上，但是也只能看着李楠走进院里的屋子，随后只好独自回到马车，准备等着李楠结束今天的课程。
史可法前两天有见过李楠，那天的会面就是正常的拜师流程，可史可法敏锐的捕捉到李楠的变化，后来向陈峰打听，总算是弄清了事情的由来。他作为一个常年在外领兵的文人，当然下令杀过人，他自己更是亲手杀过人，可这么多年了，早已忘记那种初次杀人的感觉了，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李楠，竟然亲手杀了人！
史可法呢，为了让李楠早点走出这个阴影，打算用沉重的课业让她暂时没工夫想其他的事儿，所以今天史可法教的很是认真，内容也很多，但让史可法始料未及的是，李楠好像是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索性全身心的投入了教学，而李楠呢，当然是认认真真的学习。虽然，李楠也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
这一天的教学好似很快就结束了，可李楠抬头看天色却发现，太阳已经要落山了，于是李楠准备起身告辞，但还没起身便听到她的先生发问了：“熙岳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李楠听到后便没有再起身，稍稍想了一下回答：“能看到海的地方。”
“那便是广州、登州、福州或者泉州？”
“熙岳不知道，但若是能看到海，便应该是了。”
史可法思索了一会儿问：“为师想知道熙岳为何要看海。”
李楠面无表情的说：“因为，这是熙岳已故先生的遗愿。”
史可法点点头，然后说：“原来如此。不过，为师问的是熙岳自己想去的地方。”
听到这话的李楠呆住了，她也不知道她想去哪里。史可法见李楠发起了呆，于是接着问：“你知道中原最大的湖在哪吗？”
李楠摇头，史可法继续问：“可知那最高的山峰在哪？”
李楠依旧摇头，史可法没有停下继续问：“可知最繁华的城池在哪吗？”
李楠本想回答，但史可法说：“这些问题你或许知道答案，但为师真正要问的是，熙岳可曾去过这些地方？”
听到问题的李楠回答：“弟子都没去过。”
“那么，熙岳想去看看吗？”
“弟子。。。。。”
史可法没说话等待着李楠的答案，而李楠稍稍思索后说：“弟子……弟子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
史可法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弟子是个没有一点主见的人，读书是已故先生交代的，看海也是，哪怕她说她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史可法半强迫的让她说出来的。
史可法又想，李楠没有什么远大的追求，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对权力地位不感兴趣，从她与程旭的相处中还能看出，说不定他这徒儿连这儿女之情都没兴趣，于是史可法觉得有点悲哀，他这个弟子，根本就是为了别人活着。
可是史可法又很苦恼，李楠已经是他的弟子了，作为师父，得给弟子指引道路，于是问道：“熙岳，为师问你，你可有何目标或者计划？”
李楠当然有，她想复仇，但是，她不敢说，不是怕她师父对她说教，而是她在体会过杀人的罪恶感后，不敢再起杀人的念头了，从本质上讲，她李楠就是个胆小鬼，胆小到不敢面对任何她害怕的事物。
史可法强迫道：“若是有不妨说出来。”
李楠犹犹豫豫的：“我…弟子……”
史可法又一次逼迫道：“说出来吧。”
李楠依旧犹豫着：“先生。。。我。。”
“说吧。”
“可是。。。”
“说出来吧。”
被逼迫到这个地步，李楠实在忍不住了，眼泪从眼角滑落，声音颤抖着说：“我想…我想复仇……我想为我那…死去的先生复仇……可我害怕……我不敢杀人……但…但是复仇又…又非得杀人……”
史可法愣住了，他本以为只是女儿家难以启齿的目标罢了，没想到会如此沉重，所以他有些后悔了，他后悔逼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亲口说出如此沉重的话，一时间无语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书房里只能听到李楠想强忍，但是又忍不住的啜泣声，半晌，史可法叹了口气，然后郑重的说：“既然熙岳说出来了，那就一定要做到！”
李楠咬着下唇没有回答，史可法继续说：“为师不会说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种话。”
稍稍停顿一会儿，史可法认真的看着李楠继续说：“但作为熙岳的师父，为师一定会督促熙岳完成自己的目标。”
史可法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虽说很残忍，但是为师不想熙岳永远在原地踏步。你需要成长，你不能永远都是个孩子。为师也好，你义父也罢，我们不能永远陪着你，永远保护着你。而我们离开以后的路，只能由你自己走，若是你踏不过这道坎，那便永远都不会成长，永远都是孩子！而一个孩子，是无法在这乱世里生存的！”
史可法语气很严厉，李楠知道这些道理，但是她就是害怕，她不敢踏出这一步，如今史可法强硬的逼迫让李楠无所适从，史可法看到李楠的反应，继续说：“熙岳不要怪为师，为师既然是熙岳的师父，那就有作为师父的责任，为师必须为熙岳指出前行的道路，为师不能让熙岳继续浑浑噩噩的随波逐流，不能让熙岳对自己不负责！”
史可法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好似下定了决心，坚定的站起身俯视着李楠，厉声呵斥道：”不就是要杀死一个人渣败类吗？你怕什么？你可想过，那人渣败类杀死无辜百姓的时候会犹豫吗？那败类杀死你那陈先生时会犹豫吗？你不恨他吗？杀了他又能如何？不过就是个垃圾蛀虫罢了！若是不杀了他，他会害死你的义父，害死你的义母，还会害死你那情同姐妹的侍女！”
听到这里李楠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她明知史可法不过是危言耸听，但就是忍不住会想象，想象那些她最喜欢的人受害的场景。
史可法看到李楠有些反应了，继续加了把火：“你真的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他们死去吗？”
李楠听到后厉声吼道：“我不想！！！”
史可法轻蔑的笑了，继续问：“你想与不想又有何用？反正你只会害怕到发抖，害怕到什么都不敢做，害怕到连说都不敢说出口，你不过就是个胆小鬼！”
李楠咬着牙反驳：“我不是！我不是！！！”
史可法依旧轻蔑的说：“那你敢杀人吗？你敢拿起武器反抗吗？”
李楠喘着气大喊：“我敢！”
史可法表情恢复了正常，平淡的问：“那你还会害怕复仇吗？”
“我不会了。。”
“为什么？是因为仇恨吗？”
李楠渐渐取回了冷静，沉重的说：“不，只是因为不想让我喜欢的人受伤。”
史可法点点头说：“为师在第一次见你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李楠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先生让熙岳时刻努力，不得懈怠。”
“那你可有懈怠。”
“有。”
“以后会懈怠吗？”
李楠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仿佛许下了什么诺言，坚定的说：“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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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了很久。想让李楠的心态转变更合理，目前只能这样了，若是觉得尴尬可以疯狂吐槽，不过之后有时间会慢慢修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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