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尚在皎洁月光笼罩下的大洋之上,一支混编舰队正缓缓向西航行。五艘战舰排成轮型阵,三艘导弹驱护舰侧卫,一艘补给舰在后。作为旗舰的两栖登陆舰位于舰队正中,舰桥里的作战指挥室没有因凌晨而平静,正相反,里面此时人影攒动、皆是如临大敌之状。
“第三混合分队,汇报情况。”一名戴着二带三的年轻男军官撑在指挥台边对话筒说道。
一段嘈杂的电流声后,一道女声断断续续传出:“报告司...我队已脱离战......正在返航。”
“损失如何。”
通讯卡顿几下后又突然恢复通畅:“我队撤出及时,没有战沉,一艘轻巡中破,两艘驱逐中破。”
“尽快返航,二分队会去接应你们。”军官直起身来,朝指挥台另一边的操作员点头。操作员旋即开始敲击键盘接着军官再转头向身后示意,一名参谋点头回应,转身离开指挥室。
“是!”同时通讯传回最后一声。挂断后,男军官终于舒了口气,抬起两指捏住鼻梁。
“终于是有惊无险啊,莫司令。”身侧的舰队参谋长也是作放松状,朝他微微点头笑道,舰桥里的气氛也随着二人言行而得到些许缓和。
“还好吧......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称作司令的男军官点头回应,随后边嘀咕边轻轻踱步,无声无息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边“深海,怎么就突然进攻了?”而且,它们是怎么进攻的。
本来是下午午要带舰队起航,预计晚上能靠港。但没想到其属下的舰娘分队在交接上出了问题,似乎是其舰队分队的暂驻地的部分贵重设施损坏而起纠纷。DH舰队负责交接的人则一口咬定是他属下所为,要统计上报追究责任。这鸡毛蒜皮却让启航的时间一拖再拖。能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且舰娘分队能离开又再过去一段时间。
没办法,只得让舰队的总队先行,在暂驻地的两队舰娘分队则随后更上。结果在晚上约九点左右通讯受到干扰,不仅是那两个分队失联,就连总队也和前指部暂时失去联络。在一番电磁对抗之后,才好不容易能联系上两头......
而这些异状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是深海。
司令正伸手要去端桌上的瓷杯。旁边的勤务此时似是想起什么,赶紧走上前来,结果被司令一记侧目给滞住动作。
“额,怎么了吗?”司令转过来轻声问道。
勤务有些结巴:“啊、啊,司令,这杯咖啡已经冷了,属、属下帮您再换一杯。”
打开杯盖一看确实,杯子的外壁也只剩冰冷的触感。但他也不怎么在意,摆手道:“哦,不用不用,你下去吧。”
虽然已经冷却,但在杯盖打开时,存续着的那股淡淡苦涩还是飘散出来。男子被吸引看向那杯近乎凝固的黑褐,似乎在对倒映在其间的影像而稍稍出神。
稍后,司令回过神来,见勤务还在旁边立正低头,便再次向他示意。勤务只得轻轻诺了一声后便退下去。接着就一直低头,不敢与周围人再对上视线,但还有一股视线不愿放过他,给他瞪得直发怯。
司令坐回座位上后就只顾低头去抿咖啡。才刚抿一口,之前派去通讯室的参谋就回来了。参谋直直走向男子,压低声音说道:“司令,总部的电报。”
司令眉头微皱,接过文件打开,首先看落款——莫井才。
司令肃然坐直。他知道这个名字的重量,在之前他去支援DH舰队时被那些琐事缠住时,不论上下,这个名字几乎能帮他脱开所有的好事之徒。
他也自然清楚,在舰队中任何一份电报的落款上,印的不是发出机构的名称,而是这个名字时,到底代表着什么......
“好!三、二、一,起!”
海牙岛港口内,医护人员和几名舰娘正在把重伤员和牺牲官兵的遗骸抬上靠港的卫生舰。虽然根据之前的探寻,晓军已大概了解让深海得以潜入破坏的几处“鸡蛋缝”是怎么回事,但在看到港区仓库边上那些面目全非的残躯时,他还是于心不忍。人都走了,再怎么也还是要带回去。至于他们做了什么,自己在之后的报告上写就行了。
说是那么说,可只靠自己拿袋子一点点捡还是有些麻烦。但也是很快搞定,送到船上。
导弹支援到达后,北护二趁乱追击。双方互有损失,深海最终选择撤回到海雾里。而那团海雾也渐渐向东退去。不过还在海牙岛的目视范围内,于海天交线处凸出一小块紫色。
边收回兵力,晓军边在海牙岛着手架起临时的远程通讯设备。临时指挥部也从老旧的防空洞转移到岛内的丘陵旁。之后应召而来的地效飞行艇把增援舰娘带到海牙岛附近,经舰队前指部调配,暂归北护二指挥。虽已错过战事,但能帮助巩固防御,以应对深海的再进攻。
再接着,伤员等就交由来支援的医护人员负责处理。当然,这些小型的卫生舰只是暂时的处理和安置,最后是要转运到大型的医院船或者运回大陆的医院。
而在港口清点一番后,晓军猛地发现,除开刚来的,整座岛上好像仅剩他一人还是活蹦乱跳的。其他都多少挂了彩,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看着畏缩在码头上惊魂未定的众人,也架不住那些慌乱的求情,少年便心一横,大手一挥让他们上船走了。卫生船的人员则有些不敢。晓军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表示上面追究他负责。卫生舰没办法,还好能勉强挤下,就是轻伤员可能要挤一挤走廊。
大概安置好伤员等后,自愿留下来且尚能行动的轻伤员不过寥寥数人。晓军安排任务后就到整备区去察看。此时,他正蹲在一处塞满管道的水泥大坑边缘,朝下面问道:“夕张,怎么样了?”
“应该...可以了!”阴森的管道中突然冒出一个紫色的脑袋“管道被震破了一个口子,我稍微补了补,多人池应该能用了。”
“那就好。”晓军看向夕张上方铺满的各式管道,只一道缝隙供她爬出入。便让夕张先把工具都递上来,然后再向她伸出手:“来,上来!”
夕张微微一滞,呆看着额前那粗糙的宽大手掌,脸颊稍红:“啊,不用了,长、长官,我自己可以上去......”
“诶,快点。”少年仍伸着手,视线再转向眼前的管道“你总不会打算这样爬出来吧?”
夕张低头看看自己,然后朝晓军张开手掌:“我、我身上太脏了...”
“我们半斤八两。”晓军轻轻一笑“那你不打算快点去洗个澡吗?”
夕张小心地探出手指,轻触到那黝黑粗糙的指掌间,再抬脸正对上少年的视线,只见他点头示意。夕张咽下口唾沫,希望抑住自己有些滚烫的脸颊。握紧那沾有油污的纤细手掌后,晓军喊道:“好...起!呜啊!”(呜哇,好重!)
(“噗哈哈哈,你这句话最好别说出来。”)一声嗤笑从管道之下传出。看来晓军还是小瞧了舰娘的合成躯体。要不是有助力,估计他得一头撞在铁管上然后和夕张一块掉下去。
“谢谢长官!”夕张上来站稳后后即刻向晓军立正敬礼。
“不必不必。”晓军看她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只能先回礼,接着道:“赶紧回去休息整理,之后大家的维修和装备...”晓军顿了顿“这些,估计都要靠你了。”
夕张也明白,现在岛上只有她能做这些事了。
“是!”夕张立正喊道。接着与晓军一起从装备楼的地下室出来,上来正好就是舰娘们的修理池。多人池已经开始注入维修液,受损程度较轻的舰娘们都稍微冲了澡,挂着浴巾,在边上排队准备入池。中破或大破的就在多人池旁的单人间里维修。而有幸无损的舰娘,则在短暂的休整后便到港区附近待命,随时准备再次出击。之后修理好的舰娘也不能闲着,要前去换班。
可这他才下去多久,之前还没什么影子的修理池边上居然就站了不少的舰娘,本以为还来得及错开。晓军赶紧扭过头正视前方,揣着包维修工具大步流星地离开,尽力不去管那边的视线和声音。如果她们的目光具有物理力,那他现在已经被贯穿成马蜂窝了。
到隔间放下包后,晓军便离开整备区朝岛内走。在到树林中那架有天线的临时指挥部前,他再回到地下防空洞。穿过满是臭腥和绷带的小厅,再转入一个用厚重铁门封住的房间。
昏暗房间中央,跪着道被重重铁链捆锁住的婀娜身影。苍白短发黏上些许淡淡的血液,散乱地贴在脸颊上。紫色双眸似是静止般半眯着,嘴巴也僵在微微张开的程度。血肉模糊的双臂各被一条铁链拉起,交织束缚的铁锈环环负于其上,好像随时会压断她那看似柔弱身躯。
而毫无疑问,她是一艘深海舰娘。虽然似乎没有作战用的舰装,但却伪装成人类的模样。是让北护二蒙受如此损失的祸源之一。即便她现在已经伤痕累累,晓军也不对她放松警惕。将其移动到防空洞深处的房间中单独关押。
(确认是不能动了吗?)少年暗暗发问。
(“不好说呢,我可不知道深海舰娘的构造。”)一道略微沙哑的空灵之声回道(“但现在至少能确定,她已经没有能力反抗了......”)
(“而且也不能发送什么通讯、电报之类的。”)
少年一脸漠然地看着中间的惨白塑像,半响后才挪动脚步,也仅是在她面前轻轻踱步,没有打破房间里的死寂。环看这在外表上几乎没有破绽的伪装,晓军不禁感到一股恶寒涌起。
(那就等会我发报给总部,让他们安排接收。)晓军不再逗留,关上铁门后便回到临时指挥部,指挥舰娘继续做防御警戒。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等对面出牌。
短暂几小时的等待,在现在的海牙岛上却显得极为漫长。可白昼终于还是降临了。
远处那块染在海天交际的紫色也随着阳光的升起而慢慢消失。修理完后在海岸灯塔负责观察的基林则第一时间把情况汇报给晓军。再经过雷达等尚存可运作的设施确认,敌人信号在探测范围内已是无迹可寻。
晓军连接上舰队频道,拿起旁边的通话器:“注意注意......”随后又把话筒放下,长吐一口气后再抬到有点干裂唇边:“这里是指挥部,深海舰队已经撤退。”
“这是整个舰队的胜利,辛苦各位。”
身处远离港口的丘陵中,也能隐隐听到海湾上传出的响彻天际的欢呼声。少年嘴边挂起一丝微笑。把断开总频道后,晓军便转到其它小队频道,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务。
“长长长官,电、电报!”
突然,旁边那位留下的通讯员拿起一份刚刚抄好的电报,颤抖地递给晓军。晓军接过那带着点土渍的纸后便直接把目光放到下方的落款上......
那是他自记事起就含在嘴中的发音,其所指之人,就是他在咿呀学语时说出的至亲称呼。自己会年少从戎,背后皆有他的影子——
莫井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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