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路鸣笛啸叫着赶来的消防车驶停在气派的酒店门前时，这场“火灾”的始作俑者们已经从进货通道溜到一个街区外了。
用折射投影掩人耳目，远离围观的群众，在路旁挑了辆看上去不是很显眼的红色小夏利——这种老旧车型的门锁只要用根铁丝从车窗玻璃的缝隙伸进去一钩就能打开。
撕了裙摆，衣着清凉的楚莲用非常汉子的动作把“喝醉”了的亚力克和破产大亨扔上车，里奇一脚油门，一行人就这样消失在不夜城灯红酒绿的夜景里。
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结果却可能截然不同。
如果探员们耐不住性子，直接把破产大亨一把按倒……
如果探员们太耐得住性子，守到最后七点半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如果楚莲那一枪没有命中……
如果里奇最后剪错了线路……
或许是在事后，这些种种可能性慢慢在脑中浮现出来，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楚莲，那对裸肩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一会儿整理自己的披肩马尾，一会儿拉扯着被撕烂的裙摆妄图遮掩自己白花花的大腿，一会儿抓挠着头发大口喘气把刚整理好的马尾搞得乱糟糟。
通过后视镜把这些尽收眼底的里奇知道，她这是在尽力摆脱脑中那些“可能性”所带来的恐惧，让自己重新回到一名思维敏捷、冷静沉着的出色探员所应有的状态。
如果可以，里奇非常想帮帮自己的同僚，这种时候如果亚力克没有“喝醉”应该能适时说出些不痛不痒的笑话来缓解气氛吧。
不过非常可惜，自己在开玩笑这方面一直拿捏不好分寸。
在学生时代就出现过——同一寝室的室友被交往一年的女友榨光全部积蓄和生活费后一脚蹬了，整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大家不忍心看他就此堕落下去，就想了个法子带着他一起出去烧烤野餐。席间大家推杯换盏相互促膝谈心，一点点解开了他的心结，就在他打算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里奇突然冒出了一句：“烤肉果然还是要带有油脂的好啊，那些没有榨取价值的瘦肉干真的会有人喜欢吃吗？”这样不明所以的言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位可怜的同窗似乎至今都没有鼓起勇气接受新的恋情。
打那次以后，里奇在人生中开始对两件事情提高警惕。一是烤肉，再者就是开玩笑。事实证明自己没有那方面的额天赋，与其出言不讳祸从口出，不如保持沉默相敬如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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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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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奇发现楚莲的状态不佳，这点是正确的。但他错误估计了引起这种状态的缘由。
这个男人——在进行了那种对话之后，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
诚然，楚莲当时的大脑机能，百分之九十九都用在了狙击上，对于其他事情的反应最多就是出于当时的心境本能，包括对里奇大胆问题的回复。
当时的那句回答这个男人听到了吗？最后的那段也听到了吗？那种，令人羞耻的语境……
天哪！自己怎么会这么没有防备地说出这种话来？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地脱口而出，完全没有加以修饰……
不对，自己的确修饰过了，而且用的是那种容易令人引起误会的修饰！
是出于本能吗？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对这个“有钱人家小孩”是报以这种情感看待的吗？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楚莲狠狠挠了一通自己的头发，把头靠在车窗上大口叹着气。
焦躁。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失态发言，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个男人现在的态度。
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面对一个妙龄女子对自己用如此妩媚的语调说出那样羞耻的话来，一般男人会这么没有反应的吗？难道说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确实自己平时可能看上去大大咧咧，一点没有柔弱女子的那种惹人怜爱的特质——相反可能更像是女汉子，但老娘终究是女人啊！
太可气了！
小夏利穿梭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此时正好经过SH市著名的昊江路小吃街，车窗外特色小摊和点心铺子一间挨着一间令人目不暇接。
“你饿吗？要不，在这儿买点儿吃的？”
“没胃口。”
哼！居然想拿食物来搪塞，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这么容易摆平的么！
“哦，那你在车里等着，我去给小玲买点东西当晚饭。”
一股胃液在楚莲体内翻腾起来，灼烧着食道。
该死！该死！该死！
自己居然输给了个还未成年的小丫头？诶？不对啊，自己在和人家比什么？这种让人心里憋得慌，好像有气却没处撒的感觉，难道是嫉妒？开玩笑，我会和一个小丫头争风吃醋？莫非我真的对里奇……
她开始在脑中认真分析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后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只觉得这个新调来的家伙是个一本正经的书呆子，估计是被培训学校的教导委员狠狠洗了一遍脑子，张口闭口都是“规则”、“条例”、“规范”的，做事一丝不苟，害的在同一间办公室的自己都不好意思偷懒了。
嘛，他认真时候的样子，的确蛮帅的。
接触久了才发现，这家伙这么喜欢照章办事，主要还是因为怕麻烦。能参照条例手册的事情，一律不自己动脑子。但凡要让他办点打擦边球的事情就一脸拧巴，皱着眉头百般推脱，虽说最后该做的还是会帮着做就是了。
嗯，那种被迫妥协时候的弱气脸庞，也蛮可爱的。
平时虽然对聚餐和派对能推就推，也不主动参加社交，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但只要聊到摄影方面的话题，这家伙就会滔滔不绝，跟你侃上个把小时都不带歇口气的。
对了，那种两眼放光，令人充满遐想的眼神，也让人有点……
……
啊啊啊啊啊啊！都是那个有钱人家小孩不好！全都是他的错！
楚莲抱着头，把自己的脑门儿往副驾驶前的台面上猛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你在干什么啊……”
“咿——！！”
在自己犯傻的时候突然听到叩击车窗的声音，楚莲整个人在副驾驶席上一个小跳，双手放在膝头，挺直腰板正坐起来，并按照里奇的手势摇下了车窗。
“没、没……没、没杉抹……”她咬到了舌头。
“脸这么红，你看上去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哦。”
“要……要你管！”
“好吧，好吧……不过刚才的确是好险，多亏了你那一枪，谢了啊。”里奇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向她道谢。
哦！这该死的微笑！
“彼、彼此彼此。”楚莲移开视线，自己现在正处于防御力最薄弱的阶段，再继续被他戏耍下去搞不好真的会沦陷。
“啊对了，再怎么没胃口，饭还是要吃的。”这个罪恶的男人透过车窗递来一串食物，“从中午的小笼包到现在已经7个小时了，多少吃点儿吧，用正经鱼肉泥做的烤鱼丸哦，回去了可就吃不到了。”
该说这个男人不懂得处事呢？还是该说他实在是太会了……这串递到楚莲面前的烤鱼丸，是已经被他吃了一颗的。
笨蛋！这叫我该怎么办啊？！我到底该是接还是不接？
“嗯？你不喜欢吃鱼丸吗？你等一下啊，这里还有牛肉丸的……”里奇看她在犹豫，便开始在另一只手上的便餐盒里翻找不是鱼肉制品的食物来。
“不！就这个，鱼、鱼丸就行！”仿佛又是出于本能，在她自己反应过来前，楚莲就探出车外一把抢过了那串被里奇咬过的烤鱼丸。
不妙！自己真的不妙！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或许是楚莲对待食物时的踌躇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不会是发烧了吧？”，他俯下身用手掌拂开楚莲的刘海，把自己的额头贴了过来。
不要……
面对那张越来越近的脸，楚莲的脑中亮起红色警报，这绝对是此刻的自己无法承受的一击！然而，虽然神经网络在连续不断地向全身发送着“危险”的信号，但肢体却对此熟视无睹，仍然一动不动。
就好像是发现直袭而来的鱼雷后，猛打轮舵的航海士无法让笨重的战舰及时避开这毁灭的一击似的，两人的额头就这样碰到了一起。
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在楚莲的脑中爆发开来，仿佛一大片盛开的花田，随着风儿飘起一阵五颜六色的花瓣，卷带着怡人的花香席卷过她的全身。
夜晚的小吃街，小夏利的车窗外，霓虹闪烁，流光溢彩，自己近距离看着那个男人的瞳孔里倒影出来的，自己陷落的模样。
就这样吧……已经，不想再挣扎了呢。
现地时间1998年7月4日19点41分，SH市中心海域，江楚莲号，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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