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走廊,我发现之前还很平静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抹起了眼泪。
医生们拉开病房的门,将摆着各种药品和吊瓶的小推车推了进去。
一边的奶奶同样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小雪,和爷爷说完话了吗?”
“嗯。”
我点点头,接过了奶奶手中的书包和帽子:“爷爷让我……好好学习,好好读书。”
“小雪你也别怪你爷爷。”
妈妈抬起头:“你爷爷他……那时候刚刚从那边逃难过来,经历了太多……”
“我一直都不怪爷爷。”
戴上了那条玛瑙项链,我走到了父亲的身边:“爸,一会儿我们要回老家吗?”
“你爷爷要回他那边的老家。”
妈妈接话道:“一会儿妈还有你奶奶也过去。”
“那我呢?”
“你……”
父亲犹豫了一下:“小雪你还是回学校吧。”
“为什么?”
我不解道:“我可以和老师多请几天假的。”
“这是你爷爷的意思,请三四天的假你回去以后都跟不上了,我们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学习。”
“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说学习,大学课程没有什么跟不跟得上的说法,只要愿意学都不会挂科。”
“听话。”
爸爸换上了严肃的语气:“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
“我也是大人了!”
“你才17岁,哪里大人了。”
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父亲双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你爷爷就想回去最后看一眼家,想安安静静地走,不想给你们这些后辈添麻烦,小雪你也应该懂事了,等过几天……再回去吧。”
“……”
父亲的话,让我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最后,我做了个深呼吸:“好吧。”
我记得爸爸那边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习俗。
亲人去世了,亲属需要到场披麻戴孝送别,但是还没有成家的小孩不能跟着,必须要等相关的仪式结束了、下葬了才能回去祭拜。
特别是直系的女性。
有些落后的地区,女性相关的规矩特别多,像是祭拜的时候需要穿特定的衣服,必须要在男性的陪同下之类的。
“那……爸,妈,奶奶,祝你们一路平安。”
“……”
一个多小时后,我目送着爸爸背着虚弱的爷爷上了一辆面包车。
“这是你的女儿吗?”
负责开车的是一名五六十岁的老师傅,一手的老茧,头发也有些泛白了。
看到我,老师傅很是惊讶:“都这么大啦?上高中了吧?”
“大学了。”
坐到了车子里的爷爷虽然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过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自豪:“漂亮吧?我们闺女还会做菜呢!昨天还给我做了排骨……咳咳咳……可好吃了。”
“哈哈,现在会做菜的女娃不多了,我们隔壁村的一个小伙子娶了一个城里人,回来之后每天都是他做菜,不过别人小姑娘倒是懂事,不怕脏累,帮忙做农活。”
老师傅哈哈笑着:“闺女叫什么名字?”
“闭昕雪。”
“昕雪?哟,好名字,昕代表日出、朝气蓬勃,雪,冰雪聪明、阳春白雪;昕雪,日出白雪,字音还有卧桥听雪的意境,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孩子她奶奶取的名。”
爸爸乐呵呵地说道:“那天晚上李院长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孩子他妈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刚好是日出伴小雪。”
“哟,那看来奶奶有文化啊……”
“不识字,不识字。”
奶奶有些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小雪,我和你妈妈就先过去了,你早点回学校上课吧,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啊?”
“嗯。”
我朝奶奶挥了挥手:“奶奶您慢点。”
等妈妈和奶奶也上了车,老师傅朝我示意了一下后面:“闺女,走了啊。”
“一路顺风。”
车子的引擎呜呜呜响了起来,车轮缓缓转动,拐了个方向,朝着医院的大门开了过去。
开远了。
不知为何,看着医院外早晨川流不息的街道,我的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
他们还是老样子……
我想起了以前小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妈妈和奶奶都是一副“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好好学习”的偏执模样。
仿佛我学习好,有出息,就是她们的一切。
“呜——”
恍惚间,一辆救护车驶出了医院,拉响了警报器。
刺耳的警笛声也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或许……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低下头,看着被放到了内衣里的,夹在那两个大兔子中间的奇怪绿宝石,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就这么把它戴着。
现在自己的身世之谜渐渐明朗了,当年就是那个县城医院李院长在搞鬼。
然而问题是爷爷说李院长已经去世了,她的妻子对这件事也不知情,我还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就算到法院告那家医院,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先不说取证调查什么的很困难,闹到法院的话到时候爸爸妈妈肯定会知道,这个好不容易重新组建起来的家……或许就散了。
所以我现在的唯一线索是这条项链,要么就是到时候亲自到县城医院去寻找蛛丝马迹,或者再去一趟李院长的家。
我比较在意的是之前爷爷说的“基地”“上面要查”这些关键字。
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话,当年我的出生还是一个错误?
或者……有什么人或者机构组织不希望我出生?
啊……越想越乱。
我重新戴好鸭舌帽,背着小书包走出了医院。
既然爸爸妈妈不希望我看着爷爷离开,那么我还是听他们的话,回学校好好学习吧。
话说……都和辅导员请了一天的假,现在还没到中午,我回学校合适吗?会不会被周围的同学说闲话?
到时候估计又是一片流言蜚语,像是“校花闭昕雪仗着自己抑郁症和辅导员强硬请假一天只为在宿舍打游戏”什么的。
“棉花糖!棉花糖咯——”
让我意外的是,这个时间点的马路边居然有人在卖棉花糖。
呃……
看到那个小车子上软绵绵的五彩大团子,我一时间有些迈不开步子。
要……要买那个吗?
棉花糖可是纯糖,吃多了会胖的。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小时候爸爸带我到大城市里,第一次给我买棉花糖的情景。
当时,第一次吃到这种零食的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香喷喷软绵绵的,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蹦蹦跳跳走安妮步。
就……就那么一点点糖,不至于胖多少吧?
最终,我还是被甜食打败了,付出了四块钱的惨痛代价。
嗯……既然回学校不好意思的话,要不试试去南凪区港口那边看看?
看看传说中出现了神秘事件的那个“三角区域”。
穿过马路,举着一团白色棉花糖的我,站到了公交车的站牌下。
从六医院到南凪区的公交车挺多的,而且因为南凪区作为港口没有多少热门景点,现在不是休息日节假日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这些公交车都空荡荡的。
“车辆进站,请扶稳坐好,下一站……”
举着棉花糖背着小书包上了公交车,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在我后面,一名穿着简洁衬衫的青年手里拿着一个葱油饼,隔着车厢的过道坐到了我右手边的空位上。
青年看起来二十八九岁,当车门关闭,车子启动的时候,我发现整个车厢居然只有我和他两个乘客。
“请不要在车厢内吃气味大的食物。”
“喂,小伙子,听到了没?不要在车里吃味道大的东西!”
对于那个青年,原本我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就拿出手机准备查阅“白洞”相关资料的,司机的话让我本能地抬起头。
“哦……”
在司机的呵斥下,青年将原本已经解开的葱油饼包装袋又重新卷了起来,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不……不好意思。”
可能是动作大了一些,他手中的钱包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一大堆硬币洒了出来——
“叮铃铃……”
一毛钱的,五毛钱的,一块钱的硬币,就这么在地板上散成了离枝的花朵。
抱着“和我没关系”的心态,我收回目光,又一次点开了手机的浏览器。
“呜……”
不一会儿,我听到身边传来了微弱的哭泣声。
“呜呜呜……”
转过头,我看到对面的青年满脸都是痛苦,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手捡着地上的硬币,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车厢地面上。
“叮铃,叮铃。”
硬币被捡起来又落地的声音,和青年的抽泣声混合在一起,汇入车子的轰鸣声,哀转久绝。
联想到他刚才是和我一起从第六人民医院那个站口上的车,我从书包中拿出了一包纸巾,抽出两张,站起身走了过去,将纸巾伸到了他的面前。
突然出现的纸巾让青年愣了很久很久,他缓缓直起腰,仰头看着旁边站着的我,半晌,才以颤抖的声音说道:“谢……谢谢……”
我用其中一张纸巾帮他擦掉了眼角的泪花,丢到了一边的垃圾篓里,将剩下的纸巾强塞到了他的手里,随后蹲下身,把剩下的硬币捡了起来,放到了他的大腿上。
“要吃吗?我没吃过的。”
随后,我将刚刚买的棉花糖递了过去。
“啊……”
青年可能是哭得脑子有些乱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这……”
“这个没有味道的,司机不会说你。”
我保持举着棉花糖的姿势:“虽然可能填不了肚子。”
“谢谢你……”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青年没有接我的棉花糖,只是慢慢地将大腿上的硬币重新放进钱包,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刚才……我女朋友走了,我因为请假太多……公司把我炒了,现在我欠了很多钱,准备去……去找……我……我……”
“吃吧,这个是甜的。”
我没等青年说完便将棉花糖举到了他的嘴边:“生活是苦的,眼泪是苦的,但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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