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克里斯蒂半跪下去，小心地检查着地上被安雯打晕过去的晶人守卫。
确认那人呼吸均匀并无大碍之后，她悄悄松了口气，旋即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种子丢到地上。
种子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便抽根发芽，迅速成长为一丛茂盛的灌木，像躺椅一样托起守卫的身体；一条嫩枝生长至守卫面前，“啵”地绽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沁人心脾的香味竟让守卫轻哼一声后醒转过来。
【天赋者！】
安渡因暗自诧异。远离巨塔的伊修国魔力稀疏，魔法使用者通常是借助动植物生命之力的德鲁伊，但刚刚这女人的表现，可不远不止这么简单——相反，她把自己的魔力分给了种子，这才让其在瞬间疯狂生长。
“巫女大人！”
迷茫中看到克里斯蒂关切的脸，守卫脑袋中残存的昏沉被瞬间一扫而空。他腾地跳下灌木编织成的躺椅，慌忙跪在克里斯蒂面前，紧张地说：
“请恕罪，我……”
“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奥尔加的。”
克里斯蒂准确地猜出了守卫心中所想，后者长长出了口气，但巫女接下来的话又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请让我和这两名塔都人单独待会儿。”
“这可不行！大人，这两名囚犯可比其他的都要狡诈和狠毒，王子殿下特地嘱咐要严加看管，怎么能让您做这么危险的事呢！”
安渡因瞥了撇嘴，小声嘀咕：“踢晕你的是安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吧……”
克里斯蒂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转向守卫，脸上露出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微笑，说道：“放心吧，我作为伊修国最后的龙誓巫女，多少还是有些自保能力的。如果让区区两名被缚的囚犯威胁到，那岂不是太不像样了。”
守卫一愣，咽了口唾沫。
克里斯蒂没有吹牛。虽然不是所有巫女都擅长战斗，但既然能成为古龙与人类的缔约者，其体内的魔力是相当恐怖的，仅凭低效的魔力爆发就能让这两个塔都囚犯灰飞烟灭。
守卫从小听父亲讲述克里斯蒂和奥尔加的传说长大，而父亲又从他的父亲那里听来故事。
奥尔加在伊修国的战士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克里斯蒂则被所有年轻姑娘们视为偶像。这一对活生生的传奇穿越千年岁月，携手经历了无数战场的血雨腥风，应该的确是没理由惧怕两个塔都平民吧？
于是守卫重重点点头，退出营帐。克里斯蒂在确认他走远之后，缓步走至安渡因身旁，竟动手为他松绑。
绳子绑的很紧，巫女没能一次解开，反倒不小心让绳子脱手差点害自己摔倒，娇嫩的手掌被勒出一道红印。她不屈不挠地再次尝试，终于在两分钟后使安渡因重获自由。
安渡因活动着手腕，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要不是亲眼目睹刚才她徒手施放魔法的能力，从她解绳子的表现来看，安渡因还真差点把她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孩。
“就这么放了我？你未免也太自信了点。”
“二位伤不到我，”克里斯蒂一边为安雯解开束缚，一边说，“也不会伤害我。小秋那孩子如此善良可爱，她的父母也一定不是什么坏人吧。”
【父母……吗。】
安渡因哑然失笑。小秋看起来十岁左右，自己的年龄勉强可以做她的父亲，然而母亲呢？安雯？她减去十岁才十五六吧！这是犯罪！
不过，既然克里斯蒂这么说，表示小秋在她那里，而她暂时也没有伤害小秋的意思，这就够了。
安渡因没有反驳关于“父母”的问题，安雯在获释后也很识相地站到安渡因身边，选择保持沉默。
克里斯蒂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安渡因略一欠身，说道：“听小秋说，您是个很厉害的医师，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作为回报，我承诺还二位自由。”
“小秋呢？”
安雯少见地智商上线，抱着双臂，不客气地质疑道。
克里斯蒂低下头，似乎深感愧疚：“那孩子有做巫女的潜质，用你们的话说，应该是‘天赋者’吧。哦，我不想强迫她加入我们，但是我们需要用她来交换被塔都人抓走的同伴——毕竟，一名天赋者的价值要比普通民众高得多。”
安雯冷哼一声，小声骂道：“卑鄙。”
“对不起！”克里斯蒂一缩脖子，赶紧道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深陷敌营的俘虏。
对方已经如此礼貌，自己这边至少应该听听她的请求。安渡因打了个手势，示意克里斯蒂坐到刚才绑住安雯的那张椅子上，让她把话说完。
“有些伤痕，传统的草药无法医治，不知道塔都的医术对此有没有帮助。”
克里斯蒂说着，撩起左边刘海，露出失明的左眼。看到那只眼睛的瞬间，安渡因的心不禁揪了一下。
完全化为乳白色水晶的眼球，保留着它作为生物组织时的每个细节，甚至连虹膜上的细小纹路都清晰可见。
单论那只眼睛，完全可以用“艺术品”来形容它，仿佛那里面还持续投来澄澈的目光；然而这只眼睛放在克里斯蒂身上，却只让人忍不住感到痛心，感慨为何紫罗兰一样典雅美丽的姑娘会不幸失去一只眼睛。
“这只假眼装上多久了，当初怎么失去眼睛的？”
安渡因只扫了一眼，便马上进入状态，问出一连串问题。他猜测克里斯蒂可能是假眼装久了出现一些眼部炎症，心里也迅速想好当前条件下的最佳处理措施；然而克里斯蒂却目光一黯，幽幽地说：
“我想知道，这只眼睛，还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吗？”
安渡因对着光，再次观察了那只眼睛，然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治愈系魔法作为外科手术的辅助虽然能很好地治疗伤口，但前提是多数组织保留完好，断肢再生什么的只存在于神话中。你这里我看不到一点眼球留存的痕迹，就算是移植眼球也无从下手。告诉我，你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丢的？如果能找回原来的眼球且离体时间不长，就还有一线希望。”
克里斯蒂摇摇头：“抱歉难为您了，谢谢您这么用心帮我诊治。”
说完，她起身朝帐篷外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似的嘟哝了一句：“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也不会在意我的吧。”
苏醒至今已经有一个月了，某个迟钝的家伙还是没有发现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女孩少了只眼睛。
不，奥尔加并不迟钝，只是整颗心都被仇恨占据了，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克里斯蒂走出帐篷，看到天边的巨塔直插入火烧云之间。
如果有一天，那座塔真的倒塌，奥尔加会不会也一起倒下呢？他只是一具皮囊，复仇便是他的骨骼、他的血肉，一旦完成复仇，他也便会失去存在的意义，上千年的轮回顷刻随之灰飞烟灭——而自己这番陪伴，到底又为了什么？
爱，从来都不该是单向的。或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又或许，奥尔加只是自己逃避孤独现实的一个工具罢了。
某处，被软禁的小秋坐在床榻上，突然抬起头看向克里斯蒂的方向。她的视线被无数道墙和帐篷阻隔，但她却能清晰地看到克里斯蒂纤细的身影站在苍白的世界中，一抹浓重的黑暗正悄然从她身边洇开。
【最后一次机会，我要证明，他还是在乎我的！】
短暂的迷茫后，克里斯蒂暗暗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与此同时，小秋眼中那晕开的墨色刷地回到了克里斯蒂的身上，在心脏处凝结成一团跳动的黑火。
“被冷落之羔羊，渴望得到爱之注视。”
“万事皆允，汝愿得偿！”
“以皓月之名，吾在此允诺：”
“枯木返青、枯骨重生之时，世界将聚焦于汝；投出视线之人，乃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无意识地说完这几句话，小秋便两眼一翻，晕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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