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歌的神明小课堂持续了整整一下午，要不是温蒂写得有些手麻了，估摸着两人还要聊到晚上去。看着对方脸上由衷的喜悦，叶歌再一次认识到了魔女们对于知识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偏执。虽然温蒂平时也很喜欢笑，但大多都是习惯性的假笑，像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倒是没见过几次。
“啊，对了。忘记和你说正事了！”温蒂有些意犹未尽地合上笔记本，一边甩着手腕一边说道：“明天你得和我一起去找主教。”
“你还能有正事？”叶歌抿了口半凉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冲散了心头仅剩的阴郁。他是没有理解，自己明明那么难过，温蒂是怎么看成心情不错的。难道是因为他平时总是板着脸，稍有不同就是心情不错？
“这话说的真是失礼啊，明明我也是很努力的好吧？”温蒂将笔记本放好，一脸不满地说道。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你躺在沙发上偷懒来着。”叶歌叹了口气，“不务正业的时候好歹也稍微掩饰一下啊。”
“对魔女来说，看书就是正业啊。”温蒂理所当然地说道。
叶歌瞥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书本，确实都是自己看不懂的专业书籍，换作艾尔莉亚在这里的话或许还能和温蒂多聊几句。不过，在看到这些书的时候他心里又生出了新的疑惑，不由得问道：“说起来，魔女们致力于掌握更多的原型，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起源’魔法吧？”
“大体上来说，是这样没错。”温蒂点点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可你应该也知道，光凭凡人本身是永远都无法领悟‘起源’的。就算是这样，你也还要继续学习新的魔法么？”叶歌继续问道。
“肯定学啊，为什么不学。从我开始接触魔法的时候，我的老师就已经和我说过这点了。”温蒂不在意地笑起来，“可人生总会出现很多无法完成的目的。如果仅仅是因为做不到就放弃，那就没必要继续活着了。”
“如果这个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会珍惜么？”叶歌从桌面上拿起一本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仅仅是公式与参数，还有许多注解，就和以前叶歌在艾尔莉亚那边看到的差不多，但是比那些还要复杂许多。
温蒂整理笔记的手停下来，连呼吸声也听不见，微微闭上眼睛。许久，她才看向叶歌，轻声说道：“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了么，又何必来问我。”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遍而已。”叶歌叹了口气，“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魔女们明明没有炽热的感情，但心中依旧有着超越一切的偏执。”
“你是想说，就像你一样么？”温蒂收敛起多余的心情，不痛不痒地开了个玩笑。
“或许吧。”叶歌觉得温蒂说的有道理。
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温蒂偏偏对知识有着无穷的渴望，甚至不惜假死也要搬来这里。这种不可理喻的偏执恰好映照出魔女们的真实面貌。仔细想想，确实和他非常相似，只不过是偏执的内容不太一样而已。
“你知道么，魔女们其实没有受到太多的约束。”温蒂微微低下头，用一种非常怀念的语气说道：“起源是一切魔法的魔法，追求起源便是我们的全部意义。所以，学院每年都会有人因为受不了过程中的枯燥而选择退学，但更多的魔女依旧选择了留下来。哪怕其中大部分，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敲响魔女议会的大门，就更别说是见识到起源的一角了。”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自愿的么？”叶歌点点头。
“如果不是自愿，谁又能坚持那么久呢。与其说是兴趣……其实更像是一种使命感吧。”温蒂手指点着下巴，轻笑道：“我们不仅仅是传承了那位自由之魔女的体系，同时也在这一领域上不断向前开拓。每一点新的发现都会让我们更加接近起源，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所有人都能有幸见识到起源。这样的使命感让我们兴奋不已。那是任何兴趣使然或世俗欲望都无法取缔的，身为魔女的自豪。”
魔女一词，即意味着传承。因为她们不会藏私，任何新的发现都愿意分享给其他魔女，知识也仅仅是以书籍的形式保存下来。即便是在四大帝国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各国的魔女议会也会定期举行聚会，将各自的书籍交换保存。
相较于骑士，魔女们毫无疑问是自由的，但也是不自由的。束缚着她们的从来都不是世俗的规矩或者对力量渴望，而是在知识之海前行时的迷惘，以及不容置喙的使命感。她们为此感到自豪，也愿意付出一切去探寻真理。
“这就是我成为魔女唯一的意义。”温蒂断言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见识到所谓的起源，我一定会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然后带回去。”
“不会后悔么？”叶歌看着温蒂，第一次察觉到，原来温蒂身上也存在着他所无法理解的感情。这种感情比朝阳还要灼热十倍，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冰寒。在此之前，他只在艾尔莉亚身上见识过这样的感情。
相似，却又不同。
这种发自内心的情感，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东西。如果有一天，他也能拥有这样的感情，那不论是多么贪婪的神明，心中都会感到餍足吧。
“要是会后悔，那一开始就不会这样做了。”温蒂无奈地笑了笑，重新翻开一本书，“魔女一途，本就是不归路，谁也不会轻易后悔自己作出的选择。那会让人看不起的。”
她住在离神明更近的位置，与神明的眷族们交谈，哪怕被误会也要继续去试探。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加接近起源。但实际上，温蒂身上并没有背负什么样的压力，反而是乐在其中。哪怕达不到目的，她也不会感到多么的自责，最多是有些可惜而已。
“如果是艾尔莉亚，也会怀有和你一样的感情么？”叶歌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小莉亚吗……”温蒂却抬起头，迟疑道：“她和普通的魔女有些不太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了？”叶歌微微歪头，问道。
“比起理性，她更信任自己的感性吧。对魔女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好事，但对她来说又似乎是理所当然。”温蒂笑起来，“如果你去问她一样的问题，或许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吧。对她来说，一定还存在着比知识更重要的东西。”
“比知识更重要的东西……”
“知识对她来说不是目的，而是一种手段。”温蒂肯定道。
叶歌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放下手里的杯子，轻车熟路地往楼上走去。而温蒂也不去关注叶歌，重新侧躺在沙发上看着书。只有偶尔抬起头时，她才会去寻找叶歌的踪迹，然后若有所思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两句话。
【关于神明的观察日记】
【神明也并非无所不能，是么？】
【或许，对于神明来说，也有着比权柄更加重要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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