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艾尔莉亚从未见过如此的大雾，就连灯光都无法穿透眼前的雾气，走进去便再也看不见回头的路。两人离开篝火后没多久便遇到了这片大雾，而叶歌毫不犹豫地走进雾里，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只能跟在叶歌身后，以免走丢在这大雾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叶歌才终于停下脚步，说了一句：“我们到了。”
艾尔莉亚本以为，不死者之领的中心也应该是空荡荡的——就和别处一样，除了那堆孤零零的篝火以外什么都没有。可当她跟着叶歌一路穿过迷蒙的大雾以后，视野却忽然变得开阔起来。月光洒落在大地之上，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如果说，不死者之领存在着一处中心，那一定是这里了吧。只不过以前从未有人来到这里，自然也无法从任何一本书上找到记录。若不是亲眼所见，艾尔莉亚也绝不相信此地是真实存在的。
她便抬头望去，一轮硕大的圆月挂在半空中，盈满如盘。那月亮比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夜晚的月亮都要庞大，仿佛就摆在面前，触手可及。月光如瀑，洒在这片土地上，却无法拂去任何一片黑暗。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此间，让人难以喘息。
这里比之前她所见到的任何一片空地都要宽阔，目眼所及皆是残垣断壁，荒凉之感油然而生。任谁来看，都只会觉得这只是一片废墟。可不知为何，明明不再需要那提灯也能看得清楚道路，艾尔莉亚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如果她没猜错，这里本应存在着一栋庞大的建筑，眼前的所有砖瓦都是那栋建筑的残骸。而残垣中间刚好留出了一条通道，能够通往更深处的地方。一种莫大的恐怖笼罩着艾尔莉亚，仿佛是看到了无法言明的存在。
“余烬大人……您终于来了。”
突然，有谁的声音响起。不仅仅是叶歌，连艾尔莉亚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苍白的月光下，有谁站在所有残垣之前，虔诚如修女般缓步走来。修女戴着金属制的眼罩，赤&裸双脚，银色的长发披肩，身上是厚重的黑色长袍，声音空灵而悠远。
叶歌当然认得这个声音，之前脑海中响起的也是这个声音。他仅仅是打量了一下修女便收回了目光，问道：“是你在找我么？”
“我一直等候着您的到来。”修女走到叶歌面前，伸出手去触碰叶歌身上的盔甲，“我能感受到属于余火的温度，它依旧留在这副身体内。这是您作为余烬的证明。”
“那是什么？”叶歌没有听懂。
“火焰会燃烧薪柴，余下的一切都是余烬。它残留着初火的温度，也是初火的火种。总有一天，余烬也会重新燃烧，成为新的火焰。”修女轻声说着，“请随我来吧，余烬大人。我会告诉您的。”
说罢，修女转身朝废墟深处走去，步伐不紧不慢。她好似从未察觉到艾尔莉亚的存在，以至于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艾尔莉亚一眼。待到修女离开以后，艾尔莉亚才突然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抱着肩膀蹲坐在地上。
叶歌没有多想，直接跟了上去。只是，走出几好步他才发觉，艾尔莉亚并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回头问道：“怎么了？”
修女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废墟之中，大概是回到最深处去了。艾尔莉亚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到叶歌身边，拉住他的手。不知为何，她突然理解到一点，自己绝对不能被那修女发现。要是被发现，自己就死定了。
“她是谁？”艾尔莉亚一边思考着，一边小声问道。
“……不知道。”叶歌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她，不过她好像知道我是谁。我想去问清楚，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既来之，则安之。叶歌能接受自己新的身份，自然也能以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是看不开的。
“走吧。”艾尔莉亚点了点头，松开手道：“待会儿不用管我，我会保持沉默的。修女似乎是看不到我。”
“我知道了。”叶歌理解了艾尔莉亚的意思，继续朝着废墟深处走去。越往里走，心中越感熟悉，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
终于，穿过无数残垣，视野再次变得开阔起来。周围的残垣围出一个圆形的场地，场地两旁是自上而下的阶梯，约莫十几级，一直延伸到最底下的广场。之前见过的修女便跪坐在广场的正中央，面前是一堆篝火。
只是，这篝火与叶歌见过的所有篝火都不一样。
并不是说，这篝火会显得多么华美或者壮观。正相反，在这月明星稀的大地之上，它的存在是如此不起眼，火光羸弱得仿佛要熄灭，不及天上之月的万一。可即便如此，在见到这篝火的一瞬，叶歌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触动，仿佛有什么在呼唤他。
“余烬大人……请到这边来吧。”修女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抬头说道。
艾尔莉亚在最边缘的台阶上坐下来，不敢再往前走。
叶歌一路来到广场中央，最后在篝火前坐下来，朝篝火伸出手。那静默燃烧着的火焰忽然升腾而起，古老的钟声不知从何敲响，无数的颂唱声回响在广场之内。叶歌却好似没注意到这一切，只是低头看着篝火，静止不动。
修女弯腰在篝火中捧起什么，走到叶歌面前，双手悬在他的头上。随后，双手缓缓分开，任由手中的火光……或者说，余火落到他的身上，再次点燃了他的身体。
“悠远的神话中，我们曾是初火的守护者，亦是凡人口中的神明。神明行走于世间，统治着此界的一切。他们被敬仰，被崇拜，被憎恨，被推翻，最后相继陨落。此为神明的时代。”修女轻声说道：“如今，火已渐熄，余烬皆被埋藏于此，再无人能记起往昔的荣耀。”
恍惚间，叶歌仿佛看到无数的虚影在自己面前走过，高大如山岳，又仿佛无有实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的火焰，再感觉不到一丝痛苦或灼热，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也随之流进脑海。
在不死者之领中……每一位不死者曾经都是此世的神明，他们皆诞生于初火，却又因为初火渐熄而陨落。失去初火的神明，最后只剩下了躯壳本身，也就是所谓的余烬。然而余烬并非完全熄灭，总有一天能重新燃烧。
就比如叶歌。
尽管想不起来更多的事情，可他依旧记得怎么去使用属于这幅身体的力量。叶歌便缓缓弯下腰，一抹漆黑在他脚底缓缓蔓延开来。火焰升腾着，一点点把他身上的盔甲吞食掉，仿佛是燃烧薪柴一般，烧得一点不剩。
修女收回手，继续说道：“余烬大人，您既已成为新的王，自然拥有重启神代的能力。请去寻找失落的余火吧，然后带回祭祀场来，再次点燃初火。初火重燃时，一切都会发生改变。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候着您的归来。”
说罢，她轻轻合拢双手，耀眼的月光再次洒落在大地之上，篝火周围的一切亦逐渐变得扭曲，如同梦境破灭的一瞬，一切都会被忘却。再回过神时，他已经回到了最初的篝火旁，艾尔莉亚就在对面的草地上睡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既没有雾，也没有修女。
如果不是身上的盔甲消失了，被一身熟悉的衣物所替代，叶歌都要以为刚才的只是一场梦了。他也没着急去喊醒艾尔莉亚，只是默默地坐在篝火旁，任由时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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