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比明说还明显。
【真要找圣殿骑士寻仇吗……】
我的心情可能都写在脸上了。
“艾莉希雅·利文·拉格里！”我用上了她的全名，不过我不知道这样能够起到多少效用。“守护骑士团骑士枪骑士艾莉希雅·利文·拉格里！你的一切假期全部取消！立即前往‘翼之门’的枪骑士驻地待命！”
“是，团长。”她向我行了一礼。
守护骑士的全称冗长无比，冗长到几乎无法在授勋仪式、任免书之外的任何地方看见、听见它们。可正如全名代表郑重，全称代表着最高程度的郑重。是任何称呼中最正式的一种。以这种称呼来称呼她，我希望她能够清醒一点：骑士有所能有所不能——以她的九爪猫剑术完全打不过任何一名圣骑士。
要是提着剑就这么朝“鹰之门”跑，她会毫无意义地倒在圣殿骑士的剑下。哪怕带齐枪骑士的一切装备，挺着骑枪跨着“青草”发起枪骑士引以为傲的冲锋，她的生命也不会多延续几秒。圣殿骑士们刹那间就能组成方阵，只需一秒，枪骑士统领就会和她的爱马一起成为染血的刺猬。圣殿骑士大概只会有几个人受伤。
【恰巧枪骑士的营地和“鹰之门”在同一方向……】
我忧心忡忡地想。一旦她离开我的视线，她想做、做了什么，只有神和她才知道。
忽然，我听见有马蹄声靠近。回身望去，辨认出靠近的两骑分别是霍特与蒂娜——传讯骑士统领和艾莉希雅的寻仇对象之一。
一个极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浮现。
“等一下，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说干就干，这是唯一……也许不是唯一，但却是最有效的可能挽救这条生命的方法。
艾莉希雅半信半疑地转过头，看来她对我前后矛盾的命令不太习惯。
尽管我也不需要她习惯。目前她应该做的事情是静静地站在这里。
命令她站在这一步也不许挪动后，我小跑着迎向两人两骑，并将蒂娜拉下马在耳边咐语。
开始了。
……
“格列维骑士，请复述一遍我在内城城墙升降机上问你的问题。”
我、霍特、蒂娜三人都站在了艾莉希雅身前。周边走动的骑士都被我打发走，这里将会成为一个决斗场——两位女骑士将在这里进行命运的决斗。
她们原本会交错而过的命运，被人为地……被我强行交织在了一起，势必会迸发出金铁相鸣的火花。
“是，大人。”蒂娜无条件地遵循了我的命令。老实说，我觉得很奇怪，这里都是外城了，她作为向导的任务也结束了，她完全可以直接告辞，前往内城的圣殿骑士集结地。
不过她愿意继续听命于我也好，这样就不用次次下令都举着枚徽章。看起来傻乎乎的。
“您当时问我，‘你知道那些被处决的平民吗’，我的回答是，‘知道。我也参与了处决行动’。”
“问答发生的地点是？”
“‘鹰之门’。”
还没等我从现在的问答中引出更多的细节，一道白光就从艾莉希雅的右手中闪出。那是我平生见过最快的……
不，我看见了更快的。紫发骑士的右手闪电般探向了左腰，下一瞬间，一条白线架在了直攻她脖颈的长剑前。
一声脆鸣炸响，随后剑出如龙。她们拔剑对攻的景象，让我想起了一本小说，那本书的最末尾描述了以为王子与将军的决斗。“魔剑‘提努亚斯’迅捷地刺出，负手立在大殿中央的将军，就像一头真正的龙。”
我情不自禁地念出了那段文字。
与沉浸在剑与剑划出的残影中的我不同，霍特非常清醒——虽然在艾莉希雅拔剑是他又像在神殿时一样呆滞了。这次呆滞却非常幸运的只持续了五秒不到。
“拉格里骑士……拉格里统领！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团长！团长！你快喊住她们啊！”眼见艾莉希雅的长剑已经削下蒂娜的一缕头发，霍特向我投来了焦急的目光。
我不予理会。
艾莉希雅需要复仇，蒂娜需要赎罪，她们的决斗一拍即合，理所应当。
至于传讯骑士想做出的阻止行为，已经被艾莉希雅反手一剑挥退。霍特应该看得出来，他希望阻止的人动了杀心。
金发骑士的刺击迅捷如龙，紫发骑士的防守也滴水不漏。每一次刺出都被带偏，每一次劈砍都被格挡。制式长剑与圣殿骑士佩剑交击的声响贯穿我的双耳，直入灵魂。仿佛我已站在艾莉希雅的对面，一次又一次挥剑抵挡袭来的致命攻击。
“大人，这和说好的不一样！”靠后仰才堪堪避开剑尖的蒂娜，顺势躺倒在地，一脚踢向艾莉希雅的右腕。在花岗岩地面与血腥中滚了一圈后，回身奋力一劈张开了对手的长剑。
“这不是比武！”
【这是在要你命。】
我替她补上了后半句。
艾莉希雅才不会管什么比武不比武，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手刃你，因为你杀死了一个还没满十岁的小男孩，她唯一的孩子。
在对手凌厉的攻势中，蒂娜动用了神力祝福。她的紫瞳被染成金色，转头时能曳出一道金黄色的流芒。摆动的肢体也散发出金色光点，整个人慢慢被染成赤金色，暗金的染血衣甲都在隐约发光。
反观艾莉希雅，她身边什么都没有。唯独银甲与亮银色长剑时不时向我反射出一片阳光。除非牧师施展神术，守护骑士永远也得不到神力的加持。牧师们不可能为想杀圣殿骑士的人祝福，更何况此时他们也施展不出神术。
奇怪的是，艾莉希雅似乎占了上风。
我说过，她的剑术是九爪猫水平，远超普通人与普通骑士的三脚猫与三爪猫。但也仅限于此。
圣殿骑士们的平均水平可是三爪虎，换算过去就是十二爪猫。我这种十六爪老猫都不敢说完胜圣殿骑士，她凭借什么占上风？凭她是骑士，老团长选拔的，却不听、也永远不爱听老团长命令的，“我行我素”骑士？
无意间我讥讽了一下艾莉希雅与我盗用的那句话。
然后我就明白了她为何占“上风”。
【还是蒂娜这种骑士好。】
实际上，艾莉希雅处于绝对下风。她手中的长剑无论以何种角度，何种起手方式，掀起何等强烈暴虐的飓风，都吹不过蒂娜以金色流光交织而成的墙。
但只要蒂娜愿意，紫发骑士可以五秒内三次抹过金发骑士的咽喉，八次贯穿金发骑士的胸腔。
艾莉希雅以她的愤怒掀起飓风，意图摧毁眼前的墙，让手中长剑啜饮鲜血。
最初她还留有格挡的余地，可随着被格挡的次数增多，她渐渐不在乎防御了。因为蒂娜没有攻击的意图，只进行防御。
也因为她一心求死——无论是她死还是仇敌死。
也因为我的一句话。
【等下会有一名女骑士和你比武你不必攻击她，她的剑术风格里没有“格挡”这个词语。我想测试她的极限。】
大概是这么说的吧，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到目前为止，紫发骑士没有显现出任何反击的意图。仿佛光防守就已经耗光了她的所有精力。
“命运的决斗”渐至尾声，她们手中的剑已经撞击成百上千次。一次次袭击与一次次无功而返，让艾莉希雅忘却了“余地”为何物。
剑不是斧，没有一击毙敌的把握，持剑者应当在此剑挥出时做好随时格挡对方兵刃的准备。
艾莉希雅没有。
她的任何一击都是舍身一击，任何一剑都是无我的一剑。她不在乎敌人的剑从何来，她只在乎自己的剑往何处去——如果是真正的决斗，她已经死了不下一百次。
还好想夺走生命的人只有她，蒂娜自始至终都遵守了诺言。
直到紫发骑士厌倦了一昧的防守为止。
“你输了！”伴随着一声厉喝，蒂娜随便找了个破绽，把长剑送到了艾莉希雅脖间。
多年训练的条件反射让艾莉希雅停下了动作,收剑想荡开眼前的利刃。紧接着。她压制住了这一动作，收到一半的长剑继续向前刺出。
她们的臂展差不多长，因此想让长剑刺入对方脖颈，唯有让自己的脖颈也被长剑所贯穿。
艾莉希雅就这么撞上前去，好像在她看来，对方指着她的是根烧火棍，脖子被捅一下没关系。
为了不让自己与艾莉希雅同归死界，蒂娜被迫收回长剑，顺便挑偏直直刺向自己脖间的利刃。“你疯了吗！”
这一退缩让她失去了所有先机，也失去了镇定。
“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你拼了命也要杀我！”
被艾莉希雅一击又一击逼得连连后退的蒂娜，终于打破了持续已久的沉默。以她这种年纪该有的语气调，喊出她的所有疑问。
“无怨无仇？我与你有血海深仇！”自拔剑后就再也没吐出过半个字的艾莉希雅，眼角蓄着愤怒与悲伤交织成的泪滴，对着淡金色人影又发出了一击。
蒂娜拨开那记全力劈下的剑光，用同样大的声音吼了回去。“我甚至不认识你！哪来的血海深仇！”
“他甚至不到十岁！你怎么下得去手！”
随着这句话吼出，金发骑士弹开蒂娜横在胸前的长剑，全力斜劈向对方的胸甲。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后，暗金色胸甲上出现了一道自左肩向右下延伸的极深凹痕。
“十岁？我……”紫发骑士的回应还没说完，就被艾莉希雅一剑劈散，连带着眼眸中的光芒与身上的光点都消散了不少。她又被迫后退了几大步，脚后跟踩到了一块模糊的肉。
身后最多二十米，就是城墙——她不能再退多少步了。而她又无法逼退对手，艾莉希雅不会对她的反击做出任何阻挡，即将被割开脖颈、开膛破肚也不在乎。
要么防守不住的圣殿骑士被一剑刺死，要么被迫反击的圣殿骑士用长剑刺出。复仇者与赎罪者必然有一人死去；或复仇者大仇得报，赎罪者洗清罪恶；或复仇者阖家团聚，赎罪者又添血债。
【这就是我所说的“渐至尾声”。】
我默默想。也是某条生命渐至尾声。
当然，也有可能她们会双双死去。艾莉希雅完成了复仇，以生命完成了复仇。蒂娜完成了任务，以生命完成了任务。
多好啊……双双达成了目标，双双以生命与鲜血演奏出了终末的谢幕曲！
“拉格里统领？团长？莱因哈特统领？你们在做什么？那是谁？”
“妈妈……是妈妈吗？”
一大一小，一沉稳一稚嫩的声音传进了“命运的决斗场”。主角之一的艾莉希雅收起她一往无前的剑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呆滞的目光。
一名传讯骑士抱着一个被蒙着眼孩子，站在一个小血泊中。
——
新年快乐。
年末都结束了，还拖这么久，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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