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之昼
——Dark Sky
“抓住她！”
惊恐的村民们在四散奔走。
“抓住她！”
烈烈的火焰焚烧着，房舍倒塌。
“抓住她！”
纷杂的人影，慌乱的呼喊声。
“烧死她，烧死这个恶魔！”
无处可逃。或者说，不想逃。
无论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一样地被恐惧，被追赶，被杀戮。
最后除了被押上十字架，没有第二种结局。
如此反复。如此反复。
变成了连自己也不认识的自己。
☆☆☆☆☆
“Agni”医院的建筑区基本由三部分组成，两侧的治疗区和中央的控制管理区。
医院北部是一片宽广的森林，其余三面都是高耸的断崖。
与世隔绝。想进来这里很难，想逃出去更难。
这里的患者依据[异常化]后人类的意识保留程度，分为了A区和B区。
A区的患者还不同程度的保有人类意识，可以通过治疗回复正常人类的生活；B区的听说全部是已经丧失了人类意识的患者，处于异常严格的控制中，
或者，称B区为实际上的监狱也不为过。
嘛，其实相对于[非人]而言，拥有着超越人类力量，同时也拥有着人类思考的存在才是最可怕的吧。
A区按照患者[异常化]程度的高低，准确说是按照患者异能力程度的高低又分为了5类。很不幸的我的能力被判定为最危险的Ⅰ类——[物质干涉类]，于是有幸住进了A区治疗部大楼的最高层。
听说在最底几层的患者一般都能在几年内就出院。然而让Ⅰ类异常者出院从医院建立到现在也还没有先例。
当然，对我来说，就算出院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不知道的世界，无论多么宽广，心里仍是有不自信的恐惧。
所以打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了要被永远禁锢于此的存在。
嘛。这样也不坏。这里是整个医院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视角的范围也最为广阔。虽然Ⅰ类患者不被允许离开这个楼层或是到同楼层的其他房间串门。
如果真允许去串门的话，说不定在房门打开的瞬间自己就会被某人给杀掉了吧。
住在最高层的Ⅰ类患者们，像我这样人畜无害型的非常稀少。虽然或多或少都还保有人类意识，但是毕竟有时候身体会不受自己控制。
[异常化]会给予人类强大的力量，力量的代价就是人的形态，以及人心的丧失。
一切都再简单不过了。
话虽如此。真要把人整天锢在同一个房间里精神正常的人也会变得不正常吧。
所以在顶层天台上专门开辟了一个空中花园，精神鉴定达到稳定标准的患者每天可以有一个小时在花园里散步休息。
这对于我来说是享受阳光的最好时刻。虽然花园里的花朵都是温室栽培的，阳光也经过了顶棚玻璃的过滤，但是笼罩在身上的温暖感觉是货真价实的。
这样就够了。在对未来完全无知的时候，一点点的给予都会让人心满意足。
这是每天懒得走动的我，蜷缩在花坛下，茫然望着天空时的想法。
“这样不行哦，会弄脏衣服的。”
直到连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日子的某天，被某人以略带严肃的声音所提醒。
是一位外表年龄在16岁左右的姐姐。穿着和我一样单调的病号服，黑色的长发，疲倦却散发着光芒的眼睛。从脸庞到身段，没有任何[异常化]的症状，如我所见只是个正常的人类。
“你的外表和正常人类没有区别呢。你果然也是[外因系]的吗？”
因为身体结构发生改变而[异常化]的[内因系]，和因为能力变化而导致[异常化]的[外因系]，还有两者兼具的[中间系]。
[内因系]因为身体结构的改变理性丧失的很快，一般都被放置在了B区，本来也是，外表都已经局部或者全部变成了怪物模样的[人类]，也很难再被当成人类来看待了吧。
就我平时所见到在空中花园里散步的患者，基本都是[中间系]，像今天初次相遇的这位姐姐，外表相比起正常人类没有任何的改变。是和我一样的，少见的[外因系]。
“哎呀，都这样说了你还是没有反应吗？”
身体被轻易的拎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长椅上。虽然只有12岁的我体重是很轻微，但是只用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果然不是如外表所见的柔弱女生啊。
“对……对不起。”
不管怎样，没有回答别人的说话都是不礼貌的事情。
“哎呀……”她却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或许会突然就杀掉我呢。毕竟能够到达这里的都不是些容易相处的家伙啊”
她一边笑着，一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脸庞向我凑近。
“我的名字是迪薇娜，你叫什么名字？”
“梵。”
“梵……”她在嘴里咀嚼这这个字，突然笑了起来。
“是个好名字呢，不过是我的错觉吗，听着你的声音，仿佛感觉到同时有两个人在说话一样。”
『梵，小心！』
脑海里响起了艾蕾雅的声音，不过这时候我的脸已经被迪薇娜捧在手里了。
虽然有点慌张，但是迪薇娜手心的温度很温暖，所以我没有逃开。
她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庞。我被迪薇娜直视的眼神看得很不好意思，目光下垂，想要避开她眼睛里的疑问。
“果然，你的左眼里，有某种存在吧。虽然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是那里确实有什么不同于你的存在，是这样吧？”
“哇啊啊！……”
一把拨开名叫迪薇娜的女孩的手，仓皇的逃到长椅的尽头。
蜷曲起双腿，把头埋在膝盖之间，从微微的缝隙里向对方望去。
“你……你难道是探知系能力的拥有者吗？”
“哈？……勉强也算是吧……”
迪薇娜再次笑了。她缓缓地向我靠近，同时说道：
“如你所见，我的外表只是个平常的人类，能使用的能力[感应]也只有Ⅲ类的程度哦。”
“骗……骗人！这个时段在这里的可都是Ⅰ类的异常者，你又是[外因系]，怎么可能只有Ⅳ类。”
“嘛……我被判定为Ⅰ类是有其他原因啦。”迪薇娜很直率地说道，“而且，我是[中间系]哦。”
我睁大了眼睛，把头从膝盖中抬起来。
仔细地看着迪薇娜。黑发的少女，漂亮的脸庞，狡黠的目光。
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任何的异常之处，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类的模样。
“你，你又在骗人！[中间系]的患者身体都会局部变化成[非人]的模样的，你却一点变化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中间系]？”
“啊啊，就是这个。因为我不是局部[非人]，而是全部的身体都已经发生了变化哦。”
笑着说出了恐怖的话语。在“Agni”里，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喜欢笑的人类。
然而她说出的话语实在让人吃惊。一个人类模样的女孩，告诉我她已经不是人类。
“今天时间已经快到了，下次我们再好好聊天吧，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
伴随着散步时间结束的铃声，迪薇娜向另一侧的出口转身离去。
“再见了，梵。下一次，要介绍你左眼里的女孩给我认识哦，就这么定了。”
微笑着离开的女孩，眼神虽然是坏坏的，但笑容却很温暖。
啊啊，完全就没有给我说话的余地，这个名叫迪薇娜的女子，从一开始就完全的占据了主动。
不过，并不讨厌。
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期待。
我的左眼突然有些微微的刺痛。
“艾蕾雅！”
『梵。这个女人并没有恶意。』
“嗯，我知道的。但是艾蕾雅你似乎不太高兴。”
『你多心了，梵。我跟平常一样。倒是梵好像挺开心的嘛。』
“什……什么嘛！”
与艾蕾雅斗着嘴，我也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
迪薇娜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夕光正好满满地铺开在洁白的床单上。
从窗口望出去。郁郁的森林在夕阳下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即使是这样无趣的人生，也有能够享受到美丽的时刻。
迪薇娜轻轻地笑了。今天与那个叫梵的男孩的相识，实在比自己想象的要简单多了。
她的脑海里响起了某个女孩的声音。
『薇姐姐，今天的行动进行得如何？』
“与目标接触了，确认了他的能力。并且……”
迪薇娜的语气变得愉快起来。
“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哦。那个男孩居然创造了一个独立的意识，不是多重人格这种模糊的存在，而是像灵魂那样独立的个体。”
『真的吗？这可真是了不起的事情，目标的能力也许比档案里记录的还要强呢。』
“嗯。这或许是件好事。毕竟对于我们的逃离计划来说，这个男孩的能力至关重要。”
“优昙，你继续负责联络其他成员，让大家准备好逃离的工作，如果我这里顺利的话，半年内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小心别被[acittaka]那帮家伙抓到破绽哦。”
『我知道了，薇姐姐。我们[Aseity]的所有成员，一定都能顺利逃离的，请放心吧。』
女孩的声音消失了。
“全部逃离吗？”
迪薇娜的眼神变得疲惫起来。然而很快的又回复了奕奕的神采。
“抱持着这种希望也不错呢。”
用力的推开窗户，即使是在这几十米的空中，她仍然闻到了遥远大地上泥土的清香。
☆☆☆☆☆
一周后的午后，在空中花园的长椅旁，我和迪薇娜再次相遇了。
“我们又再见面了呢，梵。”
迪薇娜很开心的笑着。
“我们果然是有缘的呢。”
嘛，反正除了晒太阳外也想不到其他可干的事情，就陪陪她好了。
虽然艾蕾雅不太高兴。不过我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随便地说着一些往事。迪薇娜说话很随和，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拘束。
不过因为我在外界活动的经历已经很模糊了，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迪薇娜，似乎在外界生活过很长时间的样子，说了很多新奇的人和事情。
连两三百年前的事情她也知道很多，而且都是些书上不曾记载的东西。
然后，她突然问：
“呐……梵，你觉得我有多少岁了呢？”
问出了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16岁，或者17岁？反正迪薇娜看起来就是个普通高中女生的样子。”
“哎呀！”迪薇娜的眼睛发出了邪恶的光芒，“梵刚才说过自己很小就被送到这里了，没想到还知道‘高中女生’是怎样的存在了啊！”
“啊啊……有电视的啊，每个人房间里都有电视的不是吗？！”
红着脸大声叫道。这个女人，难道喜欢捉弄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子吗？
“恶魔……”从迪薇娜口中突然地说出了这个词语。我一下愣住了，静声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呢，一直被叫做‘恶魔’呢。梵，知道恶魔和怪物的区别吗？”
看着我的眼睛，迪薇娜继续说道。
“拥有着远超人类的力量，却不是以人的形态而存在，这样的生物被称为怪物。”
“而与之相反的，明明是人的外形，却拥有着怪物般的力量，这样的东西就被称作恶魔。”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因为我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迪薇娜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忧伤的成分。
“梵，你现在所看见的我，其实已经存活了超过500年的岁月了呢……”
我的瞳孔放大了。吃惊的望着眼前分明只有16岁外貌的少女。
从迪薇娜那没有一丝虚伪，看上去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哀伤的笑容里。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对于我来说，是无法想象迪薇娜这500年来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的。
现在在这里的人，没有谁是能够幸福的。也没有谁能变得幸福。
所以我无法想象迪薇娜的过去，也无法理解她身上背负的的命运。
所以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迪薇娜。
『梵』
“不用担心，艾蕾雅。我不会哭的。”
不是为了装作坚强，而是不能哭。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无所顾忌的任意哭泣。这样的话永远都无法长大。
我只能继续，保持着静静聆听的姿态。
“我就是因为无论经过多少岁月，也不会衰老和死亡，才得到Ⅰ类的评价的哦。”
“不过，自由自在的时光也只有那么几十年呢。”迪薇娜第一次轻轻地叹了口气，“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们追逐杀戮，两百年前就被当时的教会当作恶魔监禁起来，‘agni’成立后又被移送到这里，哎呀，时间真是过得快，转眼这么多岁月就在我身前溜走了。”
“还要持续多久呢，这样的日子？”
对着我的，微微有些感伤的笑容。然而却不是向我提出的问话。所以我也无法回答。
而这个人的过去，也无需试图去了解。因为就算了解了也无法改变些什么。
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问。本来是如此决定了的。
“迪薇娜……”
“哎呀，老说这些陈年旧事也没意思，还是来说说你吧。梵。”
迪薇娜从感伤中回复的速度令人吃惊地快，话题瞬间又转移回了我这边。
“她的名字叫什么，梵。你左眼里的，人类？”
“艾蕾雅……”
红着脸，第一次对着自己以外的人，说出了艾蕾雅的名字。
“是个和你相配的名字呢。”
迪薇娜依然微微地笑着，轻轻地抬起手抚摸着我的头。
“因为这个孩子存在的缘故，所以你看起来，并不寂寞呢。”
是的，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孤单的一个人。但是因为迪薇娜就在我的左眼里，一直和我说着话，所以我并不寂寞。
然而为什么微笑着对我说我不寂寞的女孩，看起来却是那么地孤独呢。
“迪薇娜呢？迪薇娜也一定有重要的人吧？”
明明都是知道的，明明应该什么都知道的，我却仍然愚蠢地问出了这句话。
“嗯……有过很多哦。”迪薇娜第一次垂下了眼睛，“但是他们都不在了，一个都不在了。”
……
我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只会做一些让人讨厌的事情，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烦。
是看到了我一副快哭出来了的神情了吗？迪薇娜又开始笑了。
“哎呀，真是个小孩子呢，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悲伤的。”
她轻轻地把我搂进怀里。很温暖的感觉，有某种遥远回忆的味道，切实而飘渺的存在着。
“我呢，也曾经为这种事情悲伤过哦。但是因为无论怎样也不会死吧，所以有很多的时间来想，来回忆，与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在一起的时光，于是后来我就想明白了。”
轻轻地放开我，迪薇娜用迄今为止最美丽的笑容说着。
“我的身上呢，有着我所有爱过的人的回忆与时间呢。我能这样长久地活着，一定是因为他们把自己的岁月全部都给了我的缘故吧。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好好地活着，不能糟蹋了他们遗留给我的宝贵财产。”
把左手放上心口，迪薇娜像是正在慢慢地品味着，只属于自己的幸福一般。
“而且，现在我也并不是孤单一人哦。我身边也有许多值得信赖的伙伴，而且，也和你相遇了，梵。”
“所以啊，我决定要更好的活着。这样大家才有更多相聚的日子。”
嗯。
我的心里也涌起了一股热流。蔓延到全身的震颤。
“所以，梵。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哦。我们今后，也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再次相会的吧。”
“还有那位可爱的艾蕾雅小姐，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跟你好好说说话呢。”
一直在笑着。仿佛告别的话语，迪薇娜又不顾他人自己就决定了未来的方向。
“离开这里吧，梵。”
这是名为迪薇娜的不死的少女，最后对我说出的话语。
“我在这500年里一直被人叫做恶魔，然而除了反复被押上十字架处死外并没有干过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虽然[感应]也算一个很有用的能力，然而光靠这个我还是无法离开‘Agni’，不管怎样身体的强度始终和正常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
“被杀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无论被杀的是自己，还是别人。可以的话，我不想再次尝到那种感觉。”
“但是，现在身边又有了伙伴了。他们都很信任我，所以就算是为了他们，我也要再次努力一下。”
笼中的鸟儿，即使不啼叫也不会被责难。而那些飞翔在天空的，则无论怎样努力也摆脱不了被捕杀的命运。
深刻体会过这种命运的迪薇娜，还是选择了去抗争吗。
“我们，[Aseity]全部26位成员，将会在半年内发动突围。梵，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来。”
向我伸出了手。第一次被人说需要我的能力。
“我能够感应出梵的能力，所以我知道梵能够做到的。能够离开这里。”
“如果梵只是一个人的话，那么死在这里也无所谓。但是，梵现在有艾蕾雅。”
“所以就算是为了艾蕾雅，梵也要去到外面的世界。不要害怕，最残酷也最温柔，能够包容一切的世界，我在许多年前曾经切实地体会过。”
“虽然有很多伤心的时候，但是，也有快乐，真的很快乐。尤其是，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所以，希望梵也能同样的体会。”
只是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
这不让人没法拒绝了嘛！
真，真是个任性的女人。完全就只是在说着自己的想法嘛。
不过，并不讨厌。
『梵』
“艾蕾雅，真的可以吗，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如果这是梵的愿望的话』
艾蕾雅啊，对于未来究竟会变得怎样我是完全的不知道哦。
或者，即使知道了也仍然会去尝试的吧。
因为我确实是想让艾蕾雅见到比现在更为宽广的世界的。
就这样一直呆在这里的话也许也不错。不过始终是没法看到真正蓝色的天空的吧。
所以不止是为了艾蕾雅，也为了自己，我想尝试一次，展开属于我们自己的旅行。
而且名为迪薇娜的，活了许久岁月的少女，也在敦促着我前进。
所以无法再继续呆在原地止步不前了。
迪薇娜仍然有如看穿了我心中的想法一般的，只是抚摸着我的头而微笑着。
她并不需要我的承诺，因为她知道我会去做的。
自由散步终止的铃声响起。别离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迪薇娜轻轻地捧起我的脸庞，仿佛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似的，我闭上了双眼。
感觉到迪薇娜湿润的双唇温柔的碰了一碰我的左眼。
睁开眼。看见迪薇娜正在坏坏地笑着。
“梵，你以为我会亲吻你的嘴唇吧！是不是也从电视上看到的啊，你在期待着‘KISS’吧！”
“什……什么……人家，人家才没有期待那种事情呢！……人家，人家只是个小孩子啊！”
再次为了辨明什么根本就不存在的想法而大声地叫喊起来。
啊，好丢脸。
特别是在艾蕾雅的面前，被迪薇娜如此的戏弄。
艾蕾雅已经完全不理我了，不管怎么在心里呼唤她都不回应我。
真是无论任何时候想起来都感到羞赧的时刻呢。
然而也是无论任何时候想起来都感到无比幸福的时刻。
充溢心中的温暖，使我只会做出更丢脸的举动来吧。
不过，怎样也无所谓。我只是有话想对迪薇娜说。
有必须要对她说的话。不，是有只能对她才能说的话。
轻轻地放开了我，迪薇娜缓缓地向后退去。
“再见了，梵。[Aseity]的行动医院里也有一些察觉了。我今后将被转移到特殊病房去。”
“逃离的事情，优昙会负责联络你的。她是Ⅱ类的异常者，能够不被察觉的使用心声交流的能力。以后你们见面的时候，免不了要吵上一架的。”
“我们也许……”
微笑着摇摇头，迪薇娜没有说出最后的话语。
恐怕不会再相见了吧。
我知道迪薇娜没有说出口的话。
然而我不会承认的。因为我一定会让迪薇娜也逃出这个囚笼的。
虽然对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并没有自信。然而只有这个非做到不可。
所以我直到最后，都是挺起胸膛。
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留住她的身影。那个正缓缓消失在阳光里的身影。
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
现在还什么都做不到。
夏日的阳光如此炫目。骄傲的，仿佛要把一切都融化掉一样。
我心里涌起冲动。
没来由地感到燥热。明明自己是站在阴影里的，但是就是感到无比的燥热。
很难受，难受到要紧紧地抓住胸口。
迪薇娜的身影已经快要稀释到看不见的程度了。
只有在这种时刻，不说出必须说出的话不行。
艾蕾雅反正已经不理我了，就算艾蕾雅还会继续不理我，我也会这样做的吧。
“迪薇娜！”
终于大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停住了。停止了后退的迪薇娜，她微笑着的脸庞渐渐地从阳光中开始清晰。
啊，脸已经涨红到不行了。虽然迪薇娜一定已经知道了，但是不由我亲口告诉她就是不行。
“喜欢……”
低声的呢喃后，终于大声的喊了出来。
“我很喜欢你啊，迪薇娜！……”
虽然害羞，却仍然无所顾虑的这样大声地喊了出来。
脸庞炽热，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滚烫。而迪薇娜一如往常地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这样不行哦！梵。”
她举起手指在面前晃了两晃。
“你没从电视里学到吗，不能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对其她的女孩表白的哦？”
……哈？
“哈哈哈，你死心吧，你这样的小鬼头，再过十年后再来追求本小姐吧。”
居然还叉起腰，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开始对我说起教来。
嘛，算是被拒绝了吧。而且还是拒绝得相当彻底的那种。
不过，虽然没有说出口。
在那之前，要活下去哦。
迪薇娜的眼神说出了一切。那温柔的眼神，无声地说明了一切。
所以这种时候，要用同样的笑容，来回应这份温柔。
“嗯……再见了，迪薇娜！”
“嗯……再见了，梵！”
在晴朗的天空下，我和迪薇娜再一次彼此微笑着互相道别。
没有犹豫和悲伤。各自的路，一点不长。
一定有一天，会在哪里再次相遇的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男孩再次望向女孩。
即使在许多年以后，男孩也能回忆起女孩那天的笑容，并始终为自己曾经拥有这份笑容而自豪。
☆☆☆☆☆
再次回到房间。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关上，房价里充满了清新的味道。
在这个房间也是最后一天了呢。
迪薇娜心里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
本来不准备对梵说出实情的。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是不愿意欺骗他吗，还是想从梵那里得到更多的帮助。
不管怎样，至少在那个男孩眼前所展露的笑容，确确实实都是发自心底的。
也许被看穿的是自己也说不一定。
关上窗户，静坐在床边，迪薇娜一样样的整理起自己的物件来。
一些已经陈旧得看不清底色的老照片，木匣里装着的木梳和发夹，还有许多连年代都已无法辨明的信件。
真是奇迹呢。这些珍贵的回忆，到现在都还能够保留着。
在将近黄昏的天空下，迪薇娜只是慢慢的抚摸着她的珍藏。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直到脑海里响起了某个女孩子调皮的声音。
『薇姐姐？』
“优昙吗，我已经回来了。事情也很顺利。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和梨耶了，能办得到吧。”
『当然没问题了，但是薇姐姐……』
女孩的语气里夹杂着不安和担心。迟疑了几秒，还是下定决心问道。
『薇姐姐还是决定了要那样做吗，其实就算不行动也不一定会被发觉吧。』
知道女孩是在担心自己，迪薇娜心里反而更没有了犹豫。
“嗯。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那会很痛，很痛的吧。』
优昙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并不快乐的往事，语调变得有些紊乱。
『薇姐姐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被杀死，一定是非常痛的。』
“嗯……是很痛呢，但是痛过那么多次后，也已经差不多开始习惯了。”
“为了让大家能更顺利的逃离，这个行动是必须的。而且。”
迪薇娜脑袋里闪过某个面红耳赤的男孩。
“说不定会有来拯救我的王子呢。”
夜。深邃和望不见底的黑暗。
然而推开走廊上那一间间不甚厚重的房门的话，也许能看到许多在黑暗中也散发出幽冥光芒的眼睛。
那也许是人类的眼睛，也许不是。或者，不全是。
当然，没有人会愚蠢到在这种时候去探访“Agni”医院的治疗部的病人们。
对于这些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类标准来判断的[异常者]们，昼夜行动的规律相反也是情理之中。
他们的精神状态也是最不稳定的时候。
迪薇娜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她的[感应]能力，不仅能够感应到物体的温度、密度等物理层次上的变化，也能够感应到心情和思维等精神层面的波动。
并且，能够加速这种波动。
一种不可言状的气氛迅速地在A区最高层蔓延开来。
呼吸一口空气都会使人窒息的感觉。
一间房门慢慢地被打开了，迪薇娜穿着病号服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
走廊里的监视器什么影像也没记录下来，因为它们已经从分子结构上被破坏掉了。
不过，什么也没能记录下来，本身就是一个讯号。
那些气息敏锐的混蛋们一定已经出动了吧。
迪薇娜望着深不可测的走廊尽头，迈开了自己的脚步。
她的能力已经开启到最大化，临近几个楼层里人类意识单薄的患者们已经开始失去控制。
“果然还是得利用别人呢。”
嘲笑着自己，迪薇娜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全力奔跑了。
至少，看起来要是如此。
不断有奇形怪状的生物从两旁穿出，它们怒吼着，没有目标的破坏着身边的一切，走廊里开始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警铃大作。大楼底部和广场上也开始有了骚动。
要从这些怪物里脱身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搞不好会有人死掉呢。只希望那些人能够快点摆平这骚动吧。”
迪薇娜并不想为了谁而牺牲谁，但目前自己确实地正在推动着这种发展。
连这种矛盾的心情都没有余暇去思考，她被某个巨大的手掌推到了墙边。
都还没触摸到大地呢，不能死在这里啊。
墙壁的分子密度被迪薇娜的能力所改变，用特殊材质铺垫成的可以抵抗住重武器轰击的墙面顿时变成了如同纸糊般脆弱。
破墙而出。
迪薇娜的身躯从空中急速坠落。
墙外的天空，虽然是一样的黑色，但是空间却是无限的。
迪薇娜再次展开了[感应]的力场。
空气的密度被催化变大，迪薇娜坠落的趋势逐渐变缓，终于平稳的落地。
气喘吁吁。
“哎呀，有点用过头了。”
连续的使用强出力的[感应]，迪薇娜的身心都已经相当的疲惫。
但是战斗这时候才算刚刚开始呢。
虽然之前有过短暂的骚动，但现在偌大的医院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前方的森林默然无声。
“果然都进入治疗部了吗？”
看不见人，并不代表没有人。
迪薇娜无暇考虑其他事情。她迅速地穿过广场，来到了医院的围墙之下。
这道墙外，便是无限宽广的世界了。
然而在那之前。
感应到身后突刺而来的速度和力量。
努力的躲开。
虽然凭借着能力提前感应到了本应无法察觉的攻击，但敌人的速度实在太快。
虽然避开了要害，迪薇娜的左臂还是被敌人的长剑所刺中。血流如注。
捂着左臂背靠在墙上，看着缓缓走近的，银发的男性。
非常英俊的面庞，然而没有表情。眼神里也不带着一丝怜悯。
手中的长剑反射出青蓝色的光芒。灰色的大衣铺满了星光。
“如果可以的话，真是不想碰到你呢，那蓝迦先生。”
苦笑着站起身来。迪薇娜明白自己遇上了最难缠的对手。
银发的男人眼神有所缓和。
“还是不叫我神父吗，迪薇娜小姐。”
“那得等那蓝迦先生有了点神父的模样和自觉再说吧。总之你一出现，我逃走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吧。”
“那也未必。充分的利用自己的能力造成骚乱并从那大楼中突出，光是这些已经很让人赞叹了。不过我们[十神父]只负责追捕[异常者]，所以治疗部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是不会插手的。”
“那可真是失策呢。”
这样说着的迪薇娜，其实心里是很清楚的。毕竟[Aseity]里有[广域空间感知]的同伴在，医院本部及周遭的所有情况都是一清二楚的。
“不过迪薇娜小姐的运气还不错，其他的[十神父]都有任务出外了，你现在只要能够打倒我，就能离开这里。”
“我宁愿同时面对其他任何三个[十神父]也不愿意面对那蓝迦先生你啊。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努力试试了。”
剩余的力量已经无几了。攻击的机会只有一轮。
迪薇娜面对的的情况可以用绝境来形容。
然而她不能犹豫。
被[感应]加速代谢的血管和皮肤已经止住了流血。迪薇娜对眼前的男人发动了攻击。
能利用的物质只有空气和大地。
那蓝迦脚下的土地凹陷了下去，空气凝固成的无形的铁锤向着银色的目标击落。
那蓝迦毫不费力的就躲过了这连贯的攻击。空气凝聚和土地分解的速度根本就及不上他移动的速度。
自然更比不上他出剑的速度。
然而他的剑却并没有击中对手。他所刺中的只是一个幻影。
呼啸的风声从那蓝迦身后袭来。
这种程度的攻击自然不能击中那蓝迦，然而却撕裂了他的大衣下摆。
“空气密度的变化制造的视觉错觉吗，真是了不起。”
回头望向已经力量耗尽的，满脸痛苦之色的迪薇娜。
“一瞬间展开了多达四重以上的进攻，对已经消耗了许多力气的迪薇娜小姐来说已经到达极限了吧。”
“是啊。”迪薇娜苦笑着说，“本以为至少能伤到你的，看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呢。”
“如果是完全状态的迪薇娜小姐的话，也许真能做到吧。但很可惜现在你已经没有力量了。”
并不准备留情。男人走向已经不能行动的女性。
在长剑刺下去之前。他问了最后一句话。
“迪薇娜小姐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刚才如果你不是利用幻影，而是用自己的身体来接下我这一剑，在那个瞬间发动攻击的话，完全能够对我造成伤害的。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因为，始终是惧怕死亡的啊。”
迪薇娜望着黑色的天空。虽然有繁星的点缀，但占据了绝大部分天幕的仍是黑暗。
“不管死了多少次，依旧是惧怕着死亡的啊。而且，比没有死过之前，还要害怕。”
轻轻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还是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呢。”
听见自己胸膛被刺穿的声音。迪薇娜眼里的天空逐渐黑了下去。
深深而沉沉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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